以前都是许千山来找郑旭,郑旭最多也就是在地铁站等他,从来没主动去找过他。现在想起去许千山学校,郑旭发现自己连路都不认识,心里难免有点儿过意不去。
郑旭大学肄业,本身对学校没什么敬畏感。想着给许千山面子,郑旭还是把在家的大裤衩和背心换了,找了条牛仔裤穿上,又选了件没字儿也没手势的T恤。出门前,他给许千山去了个电话问路,许千山没接。估计是在上课。郑旭给他发了个短信,自己先出发了。
许千山回电时郑旭都到了他们校门口了。门卫要查身份证,郑旭是来泡许千山的,哪儿记得带身份证,只好在旁边等许千山来接。许千山过了好一会儿才出现。他骑着一辆很拉风的公路车,骑车的动作却不甚熟练,看得郑旭还有点儿紧张。
许千山歪歪扭扭骑到东门前,下车时明显舒了一口气。他推着自行车张望片刻,看见郑旭,眼前一亮,向他走来。郑旭双手插袋靠在校门口的水泥柱上,老神在在等着许千山送上门。许千山走到他面前,郑旭也不说话,就看着许千山的自行车笑。许千山被他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不太会骑……上课的地方比较远,怕你久等,找室友借的自行车。”
许千山把郑旭带进学校,没走两步,许千山又停下了脚步。他为难地看郑旭:“你吃晚饭了吗?不然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们学校的食堂……不怎么样。”
能让许千山这种好脾气的人都说不怎么样,可见是真的不怎么样。但郑旭反而来了些兴趣。他忽然觉得自己了解许千山太少了。郑旭知道自己是许千山各种意义上的初恋,知道许千山一切跟性有关的特点,但除开汗津津躺在床上跟他厮混的那部分,郑旭并不了解许千山的生活。
郑旭说想吃食堂,许千山也不再坚持。他带着郑旭往燕南园走,走到半路,忽然被人叫住,正好是借许千山自行车的室友。两人显然关系不错,许千山把车给还了,又寒暄了一会儿。郑旭打了个招呼便等在一旁。他注意到室友偷偷打量自己,有点儿想不通。他已经穿得很低调了,哪里还有问题?
他想不通就问许千山,许千山看着郑旭劳改犯似的圆寸发型笑:“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太像学生吧。我说你是我哥。”
郑旭听了便让许千山叫哥,许千山不肯,郑旭跟他打情骂俏:“小骗子,都认哥了还不叫呢?”
许千山有点儿着急:“我、我不会骗人的。从来没骗过你。”
郑旭听得有几分甜蜜,不跟他计较了,转而问道:“人信了吗?怎么还那么看我?”
许千山听出他没生气,松了口气,笑道:“不信呢,怕我被你骗。”
郑旭也跟着笑。许千山哪儿用得着他骗,招招手就自己送上门了。
他问许千山:“你俩熟吗?他知道不?”
郑旭问得语焉不详,但许千山知道他在问什么。许千山不笑了:“不知道……我没说过。”他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害怕。”
郑旭有点儿吃惊。他印象里,北大这块儿相对来说还挺自由的,看张未然那个男女通吃来者不拒自由飞翔的傻/逼就知道了。但转念一想,郑旭又觉得合理。许千山这个性格,规规矩矩的,还有点儿胆小,刚跟男人干了三个月,什么都不懂。郑旭就喜欢他这副小绵羊的样子,怎么好怪他软弱?
郑旭没说什么,许千山反倒更愧疚,连肩膀也塌下去。郑旭看不惯许千山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想逗他说话:“怕什么呢?当众亲我都不见你怕的。”
许千山想起来那次不管不顾的亲吻,也有点儿脸红:“那次不在学校。”
“你们学校不是挺开放的吗?你这两年没见过?”
“见过的……”许千山抿了抿嘴唇,抬头看郑旭,“张未然师兄就是吧?”
郑旭点头。
许千山低声道:“他——他毕业那时候,跟老师起了冲突,闹得很大。我不行的,我得安安稳稳地毕业……我以后,想做研究的。”
郑旭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毕业一点儿执念也没有,对北大氛围也只从张未然那儿有些了解,关于学术更是一个字儿都听不明白。郑旭没得可以安慰许千山的地方,干脆伸手搂住了许千山的肩,狠狠揉了一把。许千山被他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停下了脚步:“别这样。”
郑旭莫名其妙:“别怎样?”
“别碰我……别在这儿。”许千山低声道。他恳求地看向郑旭。
郑旭觉得好笑:“就搂个肩膀,有什么不行?”
郑旭不明白许千山的顾虑,但这人在郑旭怀里的姿势格外僵硬,好像搂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郑旭心里也膈应。他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许千山肩膀,还是松了手。他四周看了看,这学校静谧又漂亮,仿佛一座精致的囚笼。只有在外边儿,在郑旭那狭小的地下室里,或者livehouse脏乱的后台,许千山能稍微自在一点儿。
认死理的小傻子。郑旭想。他得有点儿出息,把许千山带出去。
第6章
九月快要过完的时候,醍醐专辑的最后一首主打歌也录完了。之前排练加录音高强度练了两个月,终于自由了,郑旭啥也不想,直接找人替了周末两天的驻唱,在家一心跟许千山厮混。阿杉一开始不晓得厉害,回家待了一夜,第二天立刻四处打电话求收留。郑旭实在太过分,不分白天黑夜的,他隔墙戴了耳塞都没用。
许千山坚持回去上课,郑旭也没办法。他周一早上把许千山送上回学校的出租,靠在巷子口的路灯上目送了半天,心里琢磨着大概是该买台车了。
郑旭手上没钱。驻唱的钱就够温饱房租,拼盘之类的商业演出和偶尔的醍醐专场,他能拿到的钱也不多,都给攒起来换新的合成器了。现在郑旭只能指望新专辑。要是专辑卖得不错,他兴许能挣一些钱付个车的首付。
不过,专辑能卖出什么成绩,郑旭自己心里也没底。
醍醐在现场是很有名气的,然而再有名气也抵不过实体专辑没人买账。郑旭很喜欢的老牌乐队凹凸镜,去年在老炮们自己搞的音乐厂牌天际线签了张专辑,半年了,总共才卖出两千张,将将够回本。
郑旭自己心里头清楚,现在摇滚没啥市场,半死不活的。他们这张专辑质量自己看着是石破天惊倍儿牛/逼,也说不好有几个人会买。签约的时候郑旭就想过了,大概率挣不到钱,就是给张未然练个手,再圆上他们几个的专辑梦。
想归想,郑旭还是对专辑有一些期待。转回去七年,郑旭刚上大学的时候,凹凸镜乐队一张专红遍大江南北,街门口音像店都在放。他还是想看看结果再说。能站着挣钱,谁情愿跪下接行活儿呢?
郑旭还在理想和现实之间转圈的时候,接到了张未然的电话。
醍醐的专辑名定的是《棒喝》。郑旭提出来那天,不苟言笑的谢微微也对他竖了拇指,夸这名字牛/逼。《棒喝》一共十一首歌,主打就是郑旭写给许千山那首《灭顶》。他写得冷静又多情,编曲上有点儿prog的意思,还混了一段郑旭自己念的佛偈,特别欲。郑旭满意极了,就等着专辑发售给许千山听。但歌儿写完了这进度就不由他掌握了,得看张未然的。张未然得申音乐版权、买版号,各个方面都靠他去跑。这段日子以来,他除了正事儿都没怎么联系过郑旭。
郑旭本来以为张未然这个电话是来跟进度的,结果张未然张嘴就把他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胡非说《灭顶》是你从他那儿抄的?”
“什么玩意儿?”郑旭难以理解,“关胡非什么事儿?哪个傻/逼说的?”
是Lucky说的。
那天Lucky去赶场,撞见郑旭和许千山之后,被醍醐的临时吉他手KL拉去喝酒安抚情绪了。他俩之前就有交情,后来又出来玩过几次。KL有天喝醉,就把《灭顶》拿出来给Lucky弹唱了一段儿副歌。Lucky听着耳熟,找胡非确认。胡非听完就炸了,直接冲到了张未然办公室骂他盗歌不要脸。张未然正跟人谈发行渠道,被胡非冲过来一顿骂给整懵了,好说歹说先把人劝走,赶紧来电话跟郑旭确认。
郑旭皱紧眉头,没立刻回答。张未然急了:“说话!难不成真是抄的?”
“抄个屁!”郑旭骂道。
《灭顶》是郑旭自个儿写的,不过不是这阵子,而是在轮下的时候就写了个小样。
那时候郑旭还没现在这么洒脱,刚离开学校来玩儿乐队,各方面都很迷茫。他把那些迷茫都写进了歌里,取了个特别装的英文名叫《Disillusion》,拿给在轮下其他人看。乐队排了两次,胡非嫌弃郑旭吉他写得不行,给改得面目全非。郑旭觉得这歌对他有特殊意义,不乐意胡非改,胡非也不乐意演个没给自己留创作空间的歌,两人僵持了半个月,这歌儿就黄了。
在轮下从来没公开演过这首歌,但乐队成员是都听过的。郑旭不意外Lucky会听这歌耳熟,他不能搞懂的是胡非在干嘛。在轮下的时候他就知道胡非这人什么话都编得出来,但他说郑旭抄袭是什么意思?他们俩两三年没碰过面了,搞臭郑旭对他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