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大厅的一号观察室里,六张病床一字排开,被蓝色的布帘隔开,床头全部挂着输液袋。
杨司乐的床头挂得格外多,一共有四个。
跟动车站的工作人员对接的医生说,幸亏他今天穿得厚,还背着一把吉他,没有把骨头摔断,尚且能在别人的帮助下爬出轨道,侥幸逃过一劫,不然就不止是背部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初期脱水了,指不定得当场命丧车轮。
施年听得胆战心惊,手脚冰凉。付宜怕岑婉萍担心,只在电话里向她报了平安,省去了医生的这句假设,让她不必专门请假跑过来。
杨司乐高烧未退,加上长途奔波筋疲力竭,哪怕身处嘈杂的观察室也一直昏睡不醒。
施年忍受不了枯坐在病床边眼睁睁看着,跑去医院里的超市买了一个脸盆和一张毛巾,到隔壁住院部接来热水给他擦身子、捂针管,坚决不让付宜插手。
由于杨司乐身上多处有伤,护士当时见他没有家属可以帮忙,为了方便涂药,就给他换了一身病号服。施年这会儿解开他的病号服,才发现他左肋下长了一片红彤彤的疹子,密密麻麻蔓延到后背。
付宜见他蓦地停了动作,起身看了一眼,心疼地叹息:“唉,怎么还发疹子了,洋洋祸不单行啊……”
施年抿着唇,替他轻轻地扣上纽扣,蹲回床边搓帕子。
拧干水后,他把热毛巾盖在杨司乐扎了针的右手上,悄悄在毛巾下握住了他的指尖。
十二点半,终于输完了液,护士取完针,通知他们可以回家观察。施年俯在杨司乐耳边,柔声唤他的名字,想问他有没有力气走路。
杨司乐睫羽一颤,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似乎没能认出他,还以为陪床的就是送他来医院的车站工作人员,虚弱地吐出了三个字:“姐姐……水……”
施年赶忙去给他买水,付宜拉住他,叮嘱道:“再买包棉签,买个温度计,回到家里有用。”
施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还有别的吗,我一次性买全。”
付宜顿了顿:“算了,我去问问医生,你在这儿好好陪你哥哥。”
施年知道她是怕自己一着急记不住事,便乖乖坐下等她回来。
家长不在场,总算可以大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杨司乐的手,贴到脸边,后怕地说:“杨司乐,你吓死我了。”
施年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心头立马又平添许多恐惧:“你以后不准这样了,我、我快被你吓哭了……”
杨司乐没来得及睡深,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和自己说话,就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他以为会是闻讯飞来的岑婉萍,然而却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施年。
好像做梦。
“年年……”
为防自己重新睡过去,他频繁地眨着眼,声音沙哑地问:“你是年年吗?”
施年见他恢复了意识,急忙凑过去:“我是,我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杨司乐想,他没有呵斥自己不许叫他年年,那应该是在做梦了,或者是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但这种幻觉他还挺喜欢的。
“好一点了。”他凄惨地冲面前的人笑了笑,气力不支地说,“就是有点口渴。”
“我妈去给你买水了,很快就回来。”施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仍旧是烫的,“你真的好一点了吗?有没有哪里痛?”
杨司乐疲惫不堪地闭上眼,主动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背痛。”
施年这才发现,即使知道了杨司乐有哪里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我去帮你叫医生?”
“不用,可能是破皮了,辣着痛。”杨司乐咳嗽了两下,问他,“我的吉他呢?”
“在这儿呢。”施年用目光指向床头。
“摔坏了吧。”
“嗯……我刚刚看了看,弦断了,音箱也变形了……”
杨司乐仰头望过去,多少借着这个动作清醒了一点:“是吗?那算了。”
施年问:“什么算了?”
杨司乐不开口了,宛如刚刚的对话已经用光了他仅有的力气,现在他只能收回视线好好地看一看施年。
施年从未见过模样如此憔悴,眼神如此……多情的杨司乐,他心底发慌,窘迫地放下了杨司乐的手,欲盖弥彰地问:“干嘛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杨司乐牵起嘴角,轻声答道:“没有。只是我好久没看到这样的你了,想多看几眼。”
第41章 杨司乐也喜欢你
施年为他的这句话,一路脸红心跳到了家门口,握着钥匙好几次捅不准锁孔。付宜搀着负伤的杨司乐,在一旁急得干瞪眼。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她把杨司乐交到施年手上,转身去了厨房,打算蒸一碗鸡蛋给杨司乐填肚子。
施年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回自己的房间,让他躺下休息。杨司乐在动车上睡了整个白天,输液的时候又睡了五个小时,在车上和付宜说过几句话就彻底清醒了,现在反倒有点睡不着。
“我还没洗澡。”他坐在床边,不好意思往下躺。
施年脱掉外套,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了三十度,头也不回地答:“我不嫌弃。你快躺下,盖好被子。”
于是杨司乐心安理得把自己脱|光了,一骨碌钻进被窝,满怀期望地往他枕头底下一摸。
汗巾果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施年一回头就撞见杨司乐赤|裸的肩膀和锁骨,不由得愣了愣。
这人显然是脱得只剩了条内裤!得寸进尺!
想到被子遮住的杨司乐的腰身和双腿,他顿时臊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慌里慌张地去衣柜给他翻自己的睡衣。
杨司乐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年年你的衣柜原来这么乱啊。”
施年把一套春夏季穿的睡衣向后一抛,立马合上衣柜门走出房间:“……我去给你倒水。”
杨司乐心里高兴,精神便跟着振作了不少。他听话地换上睡衣,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施年端着水杯回房,见他竟然穿着短袖就出来乱晃,赶忙找了件自己的羽绒服给他披上,寸步不离地督促他一分钟内解决好所有个人卫生问题。
杨司乐在这儿有自己的漱口杯和牙刷,唯独牙膏得和施年用同一管。无论施年再怎么催,他都维持原速,等到把口腔仔仔细细地清洁干净了,脸和脚都洗干净了,才让施年牵着回房。
施年有操不完的心,哪怕时间已至凌晨,他也琢磨着是不是该给杨司乐量个体温,好和明早做对比。
杨司乐喝下去半杯他倒的水,懒懒地靠在床头看他进进出出地忙活。
施年问过了付宜,想法得到了她的充分肯定,于是他坐到床边,把新买的水银温度计递给杨司乐,让他夹在腋下测个五分钟。
杨司乐乖顺地任施年摆弄,眼睛始终黏在他身上,未曾移开。
“五分钟,刚好够放首歌。”
施年没有可忙的了,只能陪他聊天:“你想听歌?”
“嗯。”杨司乐真挚地点了点头。
施年抬眼对上他依然没什么气色的脸和可怜兮兮的眼神,暗中心软得仿佛是倒进了一堆棉花里。
“好吧,我放小声点,邻居都睡了。”
他没找耳机,直接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你想听什么?”
杨司乐思考了一会儿,答:“放你喜欢听的吧。”
施年点开自己收藏的歌单:“我喜欢听的一般都在五分钟以上。”
“交响乐?”
“嗯,交响乐。”
施年继续翻歌单,试图找一首舒缓的催眠曲。
杨司乐没有分神去看施年的手机屏幕,仍旧专注地望住他的眉眼:“那就听交响乐,不一定非得限制在五分钟,量完体温我们可以接着听。”
施年放弃了在歌单里找,转而用有印象的关键词搜索:“等一下,我找找。”
杨司乐建议:“你在缆车上给我听的那首有点悲伤的曲子就很好听,叫D大调——”
“什么D大调,”施年打断他,“明明是杰奎琳之……”
施年蓦地收了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杨司乐。
杨司乐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杰奎琳之什么?”
“……泪。”
“哦。”杨司乐咳嗽了几声,作恍然大悟状,“杰奎琳之泪,我想起来了。”
施年六神无主,攥着手机蹿起身,亡羊补牢道:“额……说起基调悲伤的大提琴曲,这首比较出名……”
杨司乐知道他准备逃了,未雨绸缪地握住他的手腕:“年年,你要跑的话,我没力气留下你。”
施年被迫杵在原地,不敢看他,表情先是焦急后是羞愧,最后定于恼羞成怒。他憋得满脸通红,硬是撑住了最后一口气,没有率先主动坦白。
杨司乐使了点劲,把他拉回床边坐着,耐心问他:“什么时候记起我的?”
施年梗着脖子,不答话。
杨司乐叹了口气,平静地陈述道:“其实你根本没忘记我吧。”
施年抗拒地别开脸,背对他。
“看来我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