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翔飞面无表情,正眼都不带瞧一下地打断他,把笛盒行云流水地往桌肚子里一塞,就此趴下了。
“……”
作为一名亲切友好的转校生,二十四小时内在人际关系上遭受了连续双重打击,杨司乐很尴尬。
陈楠十分镇定:“杨哥,习惯就好。”
牟翔飞一觉睡到了中午,老师和他的同桌也视若无睹,下了课,后者径直从后排课桌翻了出去,直奔食堂。杨司乐觉得这样不大好,推了推牟翔飞的肩膀,提醒他该吃饭了。
牟翔飞大概有严重的起床气,顶着被手臂压出红印子的右脸,径直一巴掌打掉了杨司乐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极度不耐烦地骂了句:“动你妈的手,有事不会说话?”
莫名其妙被怼个不轻,杨司乐先是一愣,随后脾气也噌噌噌窜上来了。
他踢了下牟翔飞的课桌桌脚,沉声道:“对,不会。”
那天下午全是专业自习,说白了,就是让大家去琴房或者排练室练琴。杨司乐没约到琴房,更没加入什么乐队乐团,最后选择回教室写曲子。
午休完,从寝室去民乐楼的路上,他一句句地想好了,要是牟翔飞再跟他摆脸色骂难听的话,他该怎么怼回去才不落下风。
但走进教室,牟翔飞的座位已经空无一人,笛盒也跟着没了影踪。
杨司乐这才想起,早上牟翔飞就没背书包来,看样子是只想刷个出勤率不被退学,人压根儿没打算留在学校吃饭睡觉上自习。
晚上,杨司乐洗漱完躺上床,没防住越想越气,还有点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委屈。
等等,施年昨天说,他有男朋友了,让牟翔飞消停几天……
按照陈楠给的情报,施年在追求作曲系的谢沉,那前半句应该是用以推脱的假话,可后半句有名有姓,怎么看都不是空穴来风。牟翔飞应该在寒假频繁联系过施年,并且的确有那方面的暗示或明示,才会让施年烦不胜烦说出这种话。
怪不得陈楠一口咬定牟翔飞不可能追求谁,杨司乐难以想象他坠入爱河的样子,如果被喜欢的人碰一下,他是不是会破口大骂:“亲爱的,动你妈的手!”
邻床室友杜若鸿被杨司乐一阵辗转反侧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关了手机从被窝里探出头问他怎么了。
杨司乐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咽了咽口水,长叹一声道:“谈恋爱太可怕了。”
第4章 随便,玩儿,都好,速来
杜若鸿不知道谈恋爱可不可怕,每天晚上在寝室楼下依依惜别的情侣那么多,也没看出谁处在水深火热中,大家都挺幸福的。
反正肯定比他这个正在苦恼月末考核独奏曲目的人幸福。
他重新按亮手机,用被子挡住屏幕光,接着在校内网找选曲经验帖:“诶,杨司乐,月末考核你找到人组队了吗?”
“没有。”杨司乐把双手缩进被窝,“我看别人好像都有自己的固定小组了,我突然插一脚不太好。”
“嗐!要我说,这组队就你妈的离谱。”睡他俩对床的李林凡砸了咂嘴,“学校只规定了一首独奏跟一段组曲,又没规定必须得整什么合奏、什么多声部,也不知道是哪个事儿逼从菊花里想出这么一招嚯嚯我们,让我揪出来头给他打爆。”
在北方客居了五年的杨司乐听着他的口音,竟然蓦地生出了些怀念。他扭头看向李林凡的床位,问:“所以你也没组队?要不咱俩凑一对儿?”
“他没组队个屁。昨天自习课他已经跟学习委员练上了。”
室长瞿觅跟女朋友道完晚安,也从被窝里钻出来加入了卧谈会。
“林老板,你是不是想欺负杨司乐是新来的,不懂行情,好暗中消灭一个潜在对手?”
杨司乐故作惊讶:“原来音中水这么深?受教了,多谢室长提醒。”
瞿觅轻笑:“客气。”
“形势所迫,我有办法?跟别人一起吹确实容易拿高分啊。”李林凡为自己辩解。
瞿觅学着他的口音反唇相讥:“你可拉倒吧,自己技术过硬比啥都强。”
杜若鸿举手:“同意!”
“所以室长你是一个人吹一整首组曲?”杨司乐问。
瞿觅:“……”
杨司乐:“……好吧。”
“杜若鸿,你呢?”他微微起身问和自己睡一边的杜若鸿。
月光皎洁,206室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李林凡掐着嗓子说:“诶呀,自己技术过硬比啥都强。”
杨司乐掐着嗓子举手:“同意。”
“咚咚咚!”
生活老师贴着寝室门中央的玻璃窗,用手电往四张床上挨个照去:“摆啥子摆得这么安逸?出来跟我分享一哈喃?”
四人立马屏息噤声,动都不敢动。
她警告完,关了手电筒,临走前还不忘加一句:“大半夜不睡觉,过道上隔老远就听到你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杨司乐第一次经历寄宿生活,被这几句震慑得不轻,剩下三个倒是无所谓,估摸着生活老师走远,又重新嘀咕起了月末考核的事。
虽说民乐演奏系的各位都不太喜欢组队的模式,觉得和别人排练麻烦、顾虑多,但99.9%的同学还是会选择拉拢一两个专业强的人,共分一段组曲,再设计点小花招,以减轻自己现场演奏的压力,争取拿个高分,拉拉总成绩冲冲排名。
杨司乐作为一个水平仍是未知数,且刚来音中没几天就吃了个全校通报批评的转学生,没人会冒险主动把他拉进某个小组,他自己也懒得费这门心思,加入小组给别人添麻烦。
水文化课、背乐理、打谱、视唱练耳、练指法、抢琴房,音中今天依旧没有什么新闻。
每日重复的生活越发无聊,杨司乐摸索着用学号注册了个校内网账户,发帖问有没有同学愿意一起设计一个鲁布戈德堡装置。
最近他在网上看了几个在生活背景下用日用品们搭建的鲁布戈德堡装置,简直酷得一匹,他也想玩!
2L:用户_37687 月末考核倒计时:7天
3L:用户_37687 月末考核倒计时:158h
4L:鲁布戈德堡?是我孤陋寡闻了吗,哪位演奏家啊?
杨司乐给他粘了个视频链接,回复:和演奏无关……是这种类似于多米诺的连锁反应装置,有兴趣吗?
4L回复用户_37687:所以,为什么榨杯柠檬汁非得搞这么复杂?弯弯绕绕的,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不走进厨房把柠檬直接扔进榨汁机?
这则帖子很快便被好几条月考相关的互助帖刷了下去,自此,杨司乐明白了:音中的同学十分注重成绩和效率。
行吧,月考。
行吧,效率。
鲁布戈德堡计划被无限期推迟,他也融入了备考队伍,每天课后除了练笛子就是用penbeat琢磨两小节新节奏,课堂上除了学习就是观察牟翔飞。
牟翔飞不一般,学校特批走读生,不用住校,上文化课睡觉老师都不怎么管,自习课说走就走,也不知道是去哪儿。
他和杨司乐加一块儿,应该就是民乐楼和西洋楼里最后那0.1%没有组队的人。
然而月考完,成绩和排名一出来,他却是稳稳当当的总分第五、专业课第一。
大佬,深藏不露,无怪乎大家叫他“翔哥”。
杨司乐顺着榜单往下看,瞿觅第19名,李林凡42,杜若鸿133,陈楠217,而自己——目光向下再向下。
成吧……
总分全系第402名,专业课排第499名。而民乐演奏系一共就599个学生。
刚好倒数第一百名?
周末回家,他在饭桌上把入学后首次考核的成绩告诉给了岑婉萍,岑婉萍听完,挑眉问:“洋洋,这个成绩在你们学校是什么概念?”
杨司乐把清蒸鳜鱼肚子里的葱段挑出来,夹了腹中部最厚实的一块鱼肉放进岑婉萍的碗里,答:“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应该就是彻底与保送无缘,艺考也大概率考不上央音、上音的概念吧。”
岑婉萍比他还无所谓:“考不上就考不上,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她猛然想到什么,抬起头语气严肃地问:“你们薛老师之前打电话跟我说,你私自爬树挨了学校批评,班上的同学有因为这个欺负你吗?”
“停停停。”杨司乐又给他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妈,谁没事儿会来欺负我啊,大家都忙着呢。更何况,你儿子我天真、单纯——”
岑婉萍嚼着土豆丝,点了点头。
“善良。”
岑婉萍点头。
“可爱。”
岑婉萍点头。
“乐于助人。”
岑婉萍继续点头。
杨司乐把她紧张的神经捋顺了、揉松了,才总结道:“你看,只要我不主动去惹别人,谁会吃饱了撑的来欺负我啊?”
除了牟翔飞。
“新学校的同学都挺好的,我和室友啊同桌啊相处得也不错,大家很照顾我。”
除了施年,哈、哈。
“那就好。”岑婉萍只剩最后一点不放心,“反正你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回来跟我说,不方便告诉我,也可以去找信得过的朋友倾诉,千万别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