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婉萍见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兴致却仍不减半分,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连忙劝阻道:“别说了,奶奶的手机都要被你给说没电了。”
“奶——奶——”杨司乐闻言,拖着声音对准手机屏幕大叫一声,“充——电——”
等老人家循着声,抄着锅铲进屋里给手机插上充电线,他又肆无忌惮地说了二十分钟。从搬回庆江如何如何收拾新房,说至前两天在楼下垃圾桶边捡了个碎到只剩下半截的空奶瓶,他拿回家里如何改造成了现在的台灯灯罩,大大小小,事无巨细讲了个遍,这才舍得挂电话。
最后他说:“爸爸,等开学了我让妈妈想办法联系一下施叔叔,到时候再请年年来家里玩儿。你有七年没见过他了吧,他现在肯定很不一样了,不知道好动症治好了没。”
当时他没说出口的是,我也有五年没见过他了,光是想想都有点小紧张。
个屁。
施年看样子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小时候的事估计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强行叙这个旧,那多没劲,谁还没点儿脾气了?
杨司乐越想越来气,拉开凳子往座位上一坐,拧着眉毛沉沉地问同桌:“陈楠,牟翔飞是哪个?”
陈楠正在默谱,头都没抬:“没来上学的那个。”
杨司乐愣了愣:“没来上学?”
陈楠扭身用下巴指了指他身后的空座位:“就他啊,两天没来了。”
杨司乐没想到后座这个空了两天的座位就是牟翔飞的,顿时有些茫然:“他真的在追弦乐班的施年吗?”
陈楠脑海里还全是乐谱,漫不经心地问:“谁在追谁?”
“牟翔飞追施年。”
“可能吧。”
话音刚落,陈楠就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冷不丁发出惊叫:“什么?!你说谁追谁?!”
全班都看了过来,陈楠赧然地回头冲大家伙笑了笑,示意没事,然后才转过身凑到杨司乐面前,小声问:“你说翔哥在追施年?”
他扔了笔,空手在腹前比了个拉大提琴的姿势,确认道:“对面楼拉大提琴的那个施年?男的那个施年?”
杨司乐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诧异:“嗯,对面楼的系草,弦乐一班班长,校乐团大提琴首席,施年。这还是朝会完你跟我说的。”
“我知道!但翔哥为什么会追人啊?!翔哥这样!”陈楠凶狠地皱起眉头,“这样!”又盘起手,“还这样的!”他翻完白眼,终于恢复正常,“怎么可能去追人啊!还是追个掏出唧唧说不定比他都大的男的!”
杨司乐想了想,认真地答:“可能因为施年长得好看?留个长发也不输女生?”
陈楠摇了摇头:“同学,醒醒,你也长得好看,还比施年新鲜,但翔哥也不可能追你啊。”
他叹了口气:“算了,等你见到翔哥,跟他相处个半天……不!十分钟!你跟他相处十分钟就懂了,他不可能主动追谁的,不骗你。”
杨司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只惊讶翔哥会追男孩子,都不惊讶施年居然会被男孩子追吗?”
陈楠重新看回摊在课桌上的乐谱,似笑非笑地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本来就是个gay。”
杨司乐笑意不减,平静地反问:“他是吗?”
陈楠同样平静:“他是。他喜欢谢沉,大家都知道。”
“谢沉又是谁?”
“作曲系的头牌,年级第一,富二代。”
闻言,杨司乐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五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比如以前和他要好到恨不得跟着他搬家去北京的施年完全不记得他了,比如施年已经长到会有喜欢的人的年纪了,比如施年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气闷烟消云散,他猛地有些低落,再也笑不出来。
“他亲口说的么?他喜欢谢沉。”
“这倒不至于。”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喜欢谢沉?”
陈楠握着的笔尖滞了滞,两人间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额……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你刚转来,不是很清楚,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有个树洞,叫‘音中没有什么新闻’,是拿来给大家吹牛皮用的独立网页。”
“这个寒假谢沉留校了,没回家,有留校的同学——应该是个腐女,就发帖说,老是看到施年回校给谢沉送东西,绝对有情况。”
陈楠顿了顿:“最开始好像只是一些喜欢脑补这种男男cp的女生跟帖回了几条,大家也没当回事儿,随便刷一下就过去了。结果快到除夕的时候,有个匿名帖突然被刷进了热门区。”
杨司乐有点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是拍到什么了?”
陈楠点头:“对。过年么,谢沉就是本市的,总要回家吃个年夜饭吧?施年这回来估计没提前打招呼,见不到人就直接把东西放保安室了,应该是让他回校的时候自己拿。发帖的这个人去保安室领家里寄来的东西时,不小心拿错盒子了,阴差阳错地看到了他卡在书里的明信片。”
杨司乐心下一沉:“告白信?”
“我看过图,就是祝谢沉新年快乐,希望有机会拉一首他写的什么什么曲子之类的。关键是,有跟帖的人说,施年说想拉的那组曲子,是谢沉他们班老师布置的期末作业,规定了情绪色彩的。”
陈楠冲他挤眉弄眼:“得浪漫,你懂吧!得富有情感,你懂吧!然后谢沉当时已经定了体裁和主题,要写进行曲,坠入爱河干|柴|烈火的那种你懂吧!”
杨司乐懂了:“所以,施年这是……被迫出柜了?”
“算吧。但他也挺洒脱的,第二天就自己注册了账号,上去回了帖,问大家期末作业做完了吗,今天的琴练了吗,这么有空来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有不怕死的又问,那施首席期末作业做完了吗?今天的琴练了吗?终身大事定了吗?”
“他怎么回的?”
“做完了。练了。他还没答应。”
“……”杨司乐无言以对。
“呵呵。”陈楠苦笑一声,“为什么学神连告白被拒绝都可以说得这么轻松呢,我缓缓流下了属于凡人的泪水。”
杨司乐倒不觉得这有多轻松,反倒像是孤注一掷,仿佛抱着一种“既然都被拍到了,那就痛快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喜欢刚好,不喜欢就拉倒”的心态。
施年从小就这样,很犟,被某个老师冤枉了,他连那门课都不乐意听,作业也不乐意做了,一定要等老师向自己道歉才肯继续学;被医生诊断为好动症之后,他为了不打针吃药补锌硒,曾振振有辞道:“反正都这样了,那我就不要以前那个梦想了,我的新梦想是当个运动员!每天都动来动去!”
尽管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种滑稽的悲惨,但杨司乐仍不合时宜地从中得到了一些慰藉:起码在相貌之外,他总算能从现在的施首席身上,看到一点昔日玩伴的模样。
哪怕这种相似少得不值一提。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施年跟我们翔哥。”陈楠讲完八卦,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杨司乐故作无谓地答:“单纯好奇高一就能当首席的人是什么样的罢了。”
陈楠握紧拳头捶了捶课桌:“妈的,根本不是人!”
大课间结束,上课铃响,杨司乐看向教室前方,笑着说:“嗯,是神仙。”
陈楠松开手,随意道:“我还以为你跟神仙认识,以前是同学之类的。”
杨司乐从眼镜盒里拿出自己的金丝眼镜戴上,矢口否认:“不认识,昨天开学才第一次听说。”
文化课的老师抱着教案走进了教室,陈楠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胳膊肘:“诶,那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挺好的,的确像个首席。”
只是不像年年。他们都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注:谢沉弟弟回来啦,他在《走棋看枪》里出现过,没多少戏份,没看过走棋的也不影响,不必特意去补。感谢阅读,欢迎评论。
第3章 谈恋爱太可怕了
艺术类高中的日常并不比普通高中的轻松有趣,半期考核前后,杨司乐迟来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艺术生们,好像过得也不怎么艺术。
不论你学的什么专业,每天仍旧要在教室里上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选三科,以及雷打不动的视唱和乐理课。至于各不相同的专业课——
琴房基本靠抢,排练就看谁更狂。
要是小队排练时间跟预约琴房的时间撞了车,你就得到处磨嘴皮子,实在不行躺地撒泼,反正老师不管课后你怎么闹,每月考核拿得出成品才是王道。
杨司乐以前在北京念书,还觉得自己挺努力,一度十分自信地按过去的生物钟七点出寝,结果等吃完早饭去了海纳楼办公室一问,才知道来得太晚,周一一早琴房便已经排满了,要想练俩小时笛子得等到后天。
音中上下没人有这个耐心等两天。反正竹笛不是钢琴,只能在琴房里才能练,大不了带上六神买个谱架,去西洋楼背后的小树林吹。
但是站上几个小时还是累得慌,偷一只教学楼的椅子带过去不大现实,自备折叠小板凳坐着吹影响气息,吹一会儿坐一会儿效率又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