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蓉顿了顿。
苏仰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缓缓看向陶蓉,唇线末端微微上翘: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理解。
陶蓉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手表:当然可以,我来带路吧。
苏仰下定决心要演一个贴心的好情人,在孟雪诚起身的时候,他忽然转身,伸手扶着孟雪诚的手臂:小心。
孟雪诚浑身发颤,脸比锅底还黑。
旁边的傅文叶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尽量维持着面无表情,在憋不住的边缘反复横跳。直到他看见孟雪诚那吃了苍蝇的表情,肩膀开始一耸一耸的,最后只能用咳嗽掩饰自己笑场的危机。
陶蓉领着他们走在漫长笔直的走廊上,边走边给他们解释向阳孤儿院的理念:……孩子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很多孩子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特别是农村的女孩,也有不少未婚先孕,瞒着家里人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结果又疏于照顾的。无论是什么人,都渴望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家……
这些官方的模板介绍千篇一律,苏仰没有特别认真去听,他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门,目光向上一扫,忽地发现了有趣的地方。这条走廊上的门全都关着,而且门的上方都悬着一个风铃,只要风衣吹,这些风铃便会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延绵不绝。
这时,走廊上传来孩童朗读故事的声音。他们继续往前走,其中一扇开着。孟雪诚往里面瞧了瞧——课室的装潢充满了童趣,墙壁铺满了小熊壁纸,地上放着柔软的粉色毯子,课室里的孩子都脱了鞋子,一个挨着一个坐在毯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迷你故事书。
孩子们安静下来后,课室里传来悦耳动听的女声,缓缓讲着丑小鸭的故事,年轻的女老师手里套着一个鸭子玩偶,正在模仿鸭子讥笑小天鹅。
其中一个坐在门边的女孩注意到了门外的人,她一回头,刚好对上孟雪诚的视线。小女孩仓皇躲开他的目光,抓着课本的手指不安分地抠挖着,眼珠子死死锁定在课本的图画上,再也不敢到处看。
孟雪诚碰了碰苏仰的手背。
陶蓉走向前,关上了门,她弯了弯眼睛,恭敬地说:刚才给他们讲故事的,是这里的院长。
苏仰故作惊讶:院长看上去很年轻。年纪轻轻就能肩负起教育孩子的重任,真是不容易。
陶蓉笑了两声:是啊,叶小姐一直亲力亲为,为我们向阳福利院做了很多贡献。
孟雪诚扫视四周,被这阵此起彼伏的风铃声扰得心烦。他一直觉得这层楼哪里怪怪的,直到现在,他终于发现那种异样的不适感从何而来——从会客室到这里,路程不远,但房间的数量非常多。从这里往回看,起码有十扇门以上。
孟雪诚看了陶蓉一眼,突兀地说:我想去一趟洗手间。话音刚落,他立刻牵起苏仰,顺着指示牌,往走廊尽头处走。
陶蓉脸色倏地一边,情急之下乱了分寸,直接伸手拉住孟雪诚的衣袖。孟雪诚一蹙眉,厌恶地看着她。陶蓉自觉失态,又马上松开手,勉强维持着刚才和蔼亲切的姿态:先生……这层楼的洗手间坏了,我带你们去。陶蓉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看向了苏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畏惧这个表面谦逊有礼的男人,总觉得他的笑深不可测。
苏仰颔首:那走吧。
陶蓉带他们往下走,走了很长一段路,陶蓉才指了指右侧:洗手间在里。
孟雪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好的。他推开洗手间的大门走了进去,苏仰和陶蓉说了一句抱歉,也跟着进去。
留下傅文叶江玄青和陶蓉三个人在门外,江玄青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手机好像掉了。
刚才孟雪诚抬手的动作是他们几个人商量出来的暗号,他的意思是想让江玄青支开陶蓉。
傅文叶跟着醒悟,眉头一挑,和他一唱一和: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在哪儿弄丢的?
江玄青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在楼上吧,这手机我刚买两天。
傅文叶拉着江玄青往楼梯边走,步伐非常快,看上去真的非常焦急:那我陪你去找吧,万一被人捡了怎么办?好几千块呢!
陶蓉正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并没有把江玄青他们的对话听进去,直到傅文叶往外走了几步,她迅速回过神来。敏锐的目光追赶上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着急问道:两位先生,你们要去哪里?
傅文叶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丢了手机,我们去找一下。
陶蓉咬着唇一跺脚,恨自己不能**,眼见江玄青他们越走越远,她的目光乍地变得危险,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追上两人,嘴里嚷嚷:我带两位先生走。
等高跟鞋的声音消失了,孟雪诚才推开洗手间的大门,然后两人往反方向走。
孟雪诚说:这里的房间太多了,跟迷宫一样。
他走到其中一扇红色的门前,扭了扭门把,纹丝不动,显然是被锁上了。
苏仰又试着去开旁边的门,同样都被锁着。孟雪诚看了看周围,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发卡,用嘴咬开了一点:你盯着点,我试试能不能开。
苏仰抱着手,倚着刷满了蓝色的墙壁,淡淡地说:孟队长真是多才多艺,连开锁这种技术活都这么好。
孟雪诚将发卡塞到钥匙孔里上下晃动,不知怎地,他暧昧一笑:是啊,活儿好着呢。
苏仰唔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四处流连:可惜腰不太好。
孟雪诚额角一跳:意外!意外!
苏仰不置可否,转而催促他:玄青他们拖不了多久。
孟雪诚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他转动了一下发卡,门倏地啪嗒一声。他嚣张地看了看苏仰:都说了,我技术不错的。
他抬手推开红色的门,血液登时全被抽空凝固,像半截木头愣愣地杵在那儿。
房间四四方方,墙壁全是大块的镜子,就连天花板也是,宛如万花筒。在房间的正中央,放着一张椅子。这张椅子他们非常熟悉——是审讯室必备的审讯椅,全C国通用,可以将犯人的四肢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孟雪诚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他忍着眩晕感,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在了苏仰身上。孟雪诚反身稳住苏仰,问:没事吧?
苏仰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子,又从瞳孔里映出看着镜子的自己,着魔似的。
在这里不过几分钟,孟雪诚已经有些反胃,一双双眼睛往自己身上招呼,好像被人从深渊里窥视着——即使那个人是他自己。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苏仰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地方。
孟雪诚拉着他的手往外走,顺手把门好锁上。苏仰的目光呆滞,失了焦点,孟雪诚捏了捏他的脸:快醒醒。
苏仰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如同一个木偶任由孟雪诚摆弄。
孟雪诚放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一看,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抓着苏仰的手,加快步速把人往回带。
苏仰跌跌撞撞的,难以跟上他的步伐。孟雪诚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冷漠:不把你们一锅端了我不姓孟。半响后,他看向苏仰,呢喃了一句:小实习啊,活柯南非你莫属。
他们回到洗手间的时候,苏仰彻底从那种迷离虚幻的状态下恢复过来,麻木的神经渐渐有了满觉,掌心微暖。
他低头一看,孟雪诚正牵着他的手。
孟雪诚手指偏长,指尖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来回摩挲着,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远处传来的哒哒声越来越近,也许是苏仰没有挣脱开他、也没有说话,孟雪诚以为苏仰还没回过神。
他盯着苏仰的脸颊说:明明长得挺乖的,就是不听话。他的目光没忍住一点一点往下挪去,看见苏仰曲线分明的脖子,他的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是解开的,锁骨若隐若现,锁骨上的小窝浅浅凹陷下去……他跟苏仰的距离很近,能嗅到对方身上干净安心的气息,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绪又开始蔓延,他抚上苏仰的右肩——那里有为他受过的伤,是一道不可磨灭的疤,从那时起,孟雪诚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面对苏仰,所有的事情都在一晚之间彻底扭转。
那天孟寻差点气进了医院,拿起衣架就是一顿抽,疼得手脚都麻痹了他还是没掉一滴眼泪。比起苏仰挨的那一刀,这些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苏仰的体温、气息、声音全都刻在了他的心上。那时候孟雪诚还没学会什么是爱,但是先学会了心动。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出国的四年,无时无刻都关注着C国的消息、笑面的消息,他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扔下立刻扛着飞机回国。
可他知道时机未到,他必须努力变得更好,才可以站在苏仰身边。只是笑面的事情愈演愈烈,迎来了620爆炸案,孟雪诚顿时悔恨万分,他就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直接回国的。
可他又该用什么身份去安慰当时的苏仰?
苏仰感觉到孟雪诚越来越过火的视线,他算好时间,一手掐着孟雪诚的腰,原本被他轻轻握着的手一个用力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