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终于哭累了,一边打嗝一边用被角擦眼泪。
苏仰将杂志放了回去,陡然起身,将椅子调了个头,看向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的男孩子。那个男孩显然没有想到苏仰突然会看着自己,他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单。
苏仰温文有礼地开口:我叫苏仰,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顿了顿,眼神涣散了起来,片霎后摇摇头,声线细如蚊音:忘了。
苏仰的视线十分直白坦然,又问了一遍:是忘了,还是没有名字?
男孩重复道:忘了……
苏仰接着问:你今年几岁?什么时候生日?
男孩的小脸皱在一块,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一双手无助地抱着脑袋。他茫然地看着苏仰,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被单上,浸湿了一小块。
男孩哆嗦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忘了……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像是一阵阴风,顺着苏仰的尾椎往上爬,在他后背上化作一阵细薄的汗水。
如无意外,这三个孩子都失忆了。
一个是意外,两个是巧合,那么三个就是必然了。
男孩的表情非常痛苦,苏仰只好先安抚他,并且转移话题,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孩摇摇头。
苏仰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腿优雅地交叠着,右手随意地放在大腿上,以一种极其放松的语气说道:你们运气很好,土一点说,就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如果我是你们,我会好好珍惜往后日子——至于以前的事,想不起来就算了,对你们没有什么影响。
男孩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指甲。
孟雪诚拿着两盒还没有拆封的彩色铅笔和一叠白纸回来,苏仰把物资分发给三个小孩——每人一张白纸,苏仰再将两盒彩色铅笔匀了一下,保证每人手里都有不同的颜色。
他说:你们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如果实在没有想法,就画一间房子,一棵树和一个人。明白了吗?
三个小孩点了点头。
孟雪诚站在苏仰身边,小声问:房树人?这有用吗?
苏仰递给孟雪诚一张白纸:你也去画一张。
孟雪诚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我也要画?
苏仰正经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有没有用吗?试试不就知道了。
孟雪诚蔫嗒嗒地接过白纸,拿起剩下的彩色铅笔,往桌子边一坐,开始画草稿。
过了半个小时,苏仰叫停了他们,并且把四幅画全收起来。
等他们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护士刚好推门进来,给孩子们送来了饭菜。孟雪诚和苏仰只好先行离开,腾出空间给护士送饭。
两人找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苏仰匆匆看了看这三个孩子的画,全部都是按照着他给的建议,画出了房、树、人。
接着,他又把每一幅画仔细地看了一遍——
他们不是失忆了,而是被催眠了,所以有一部分记忆是空缺的。
第70章
苏仰把三幅画平放在桌上:第一,在他们画画之前,我告诉他们画什么都可以,房树人只是我给的一个建议,可他们本能地遵循了我的话,缺乏主见。第二,房树人是用来判断一个人的精神状态是否健康的方法,通过简单的绘画投射出他们内心的想法。很明显,这三个孩子的自我精神状态并不好,自我意识薄弱。
他将小女孩的画往前推了推,指着那棵歪歪扭扭的树说:树可以表现出一个人的内心平衡状态,也是连接外界环境的写照。她画的树线条模糊,在树干和树枝上可以发现多次擦改的痕迹,线条的方向不明确。这反映了她内心焦虑,精神紧张。无论是树叶还是树干部分,她都选择了比较深的颜色作为填充,整体色调阴郁,所以她的性格比较被动。树干部分有黑色的伤痕,代表了心里创伤。
苏仰又指着小男孩的画:这幅画的画面分布非常不协调,房子、树和人三者之间的距离非常远,代表了他内心自卑。而人像可以投射出一个人的自我形象和人格,这个孩子画的人头上带着一顶帽子,象征着自我防御和保护。而且这三幅画有明显相似的地方,他们的房子结构都比较简单,证明他们对于家庭和成长没有什么认知感。苏仰背靠着椅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半垂着,胸腔位置隐隐有些痛意:他们都遗忘了对我们最有利的记忆,除了催眠以外,我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这些孩子的童年并不美好,遭受过创伤,即使这些东西被封闭起来,也并非无迹可寻。
孟雪诚重重呼了一口气,仿佛想要将压抑在他心头焦虑给排出去。
有办法让他们想起来吗?
本质上来说,那段记忆没有被删除,只是潜意识把它给隔离开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他们自然会想起来。
孟雪诚问:什么叫特殊情况?
不知道,因人而异。苏仰不慌不忙地说:不过成功的催眠,需要受试者的主动配合和足够的信任。
猛然间,孟雪诚崩在脑子里的弦轻轻一动,引出无限个念头——莫非这些拐带孩子的人,还专门找来了催眠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让这些孩子误以为自己得救了?
苏仰轻描淡写地说:催眠有一定的条件,比如需要一个充满安全感和舒适的地方,需要一个让令人感到安心的人,这样受试者才会全心全意去接纳催眠的过程。而且催眠需要很高的专业水平,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绝对做不到。
孟雪诚明白了苏仰的话,飞速从兜里摸出电话,编辑了一条短讯传给傅文叶——
给我一份C国能做催眠治疗的医院和医生的名单。
孟雪诚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猛然间心一颤,因为他发现苏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那幅画。孟雪诚的肢体反应非常快,饶是他的脑袋里乱成一团,也没有影响他从苏仰手中抽走画纸的速度。
孟雪诚脸一烫,把画对折撕了:别看了,去吃饭。他可不想被苏仰扒光老底,谁知道他能从画里看出什么,万一……
苏仰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阳光,某种难以表达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明显,他甚至想借一束光,看看孟雪诚心底压抑着的,到底是什么……
……
午饭过后,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往被封锁的地下赌场。
这家地下赌场位于明佑街,也是临栖市著名的酒吧街。一条平平坦坦的直路将它们切成对称的两半,以马路为中心,两侧开满了酒吧。每逢节假日或者是有足球赛事的日子,这里就会亮起迷醉的灯光,洋溢着热闹的喝彩声。
现在是中午时分,店铺全锁上了门,就连路人也没有,格外冷清。
他们在狮王酒吧前停下脚步,刚想拉开警戒线,就碰上从酒吧里出来的林修。林修抹了把脸,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你们怎么过来了?
孟雪诚拍了拍他的肩膀:过来接你的班,辛苦了。
林修把手里的证物袋交给孟雪诚——里面装着一张白底黑字的名片。
林修脱了手套,说:在酒吧沙发的缝隙里找到的。
好,知道了。
酒吧里凌乱不堪,桌椅翻倒一边,玻璃碎了满地,还有一些跌落在地的高脚杯和烟头。舞池两边放着一对巨型音响,仿佛还能听见昨晚的喧闹,狂躁的鼓点伴随着人民的欢呼声,直击那些寂寞的灵魂。
孟雪诚绕开地上的杂物,踢开横倒在地的纸人形立牌——
网红脸上印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遮盖了这位美女娇滴滴的笑容。她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举着牌子,上面写着next station:Paradise。
孟雪诚弯腰把这位美女立了起来:下一站天堂?看这造型,是去开巡回演唱会的?
在这边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两人打开手电筒,一路往深处走。
经过一个拐角处,地板质材忽然发生了变化,从水泥自流平变成石塑地板。再往前走了几步,一张红色的地毯蜷缩成一团,邹巴巴地堆在角落。孟雪诚掀开地毯,露出藏在地毯下方的暗门。他用手电照了照墙壁上贴着标记的画,随即把它搬了下来——
画的后方赫然镶嵌着一个红色按钮。
孟雪诚一摆手,示意苏仰往后退一点。
按下机关后,地上的暗门缓缓往两边收缩,亮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孟雪诚吹了个口哨:还真是高科技。
这个地下赌场相当对得起它的名字,甚至改名为地底赌场也不为过。
骤眼看去,这里至少有20张赌桌。其余的轮盘、百家乐、老虎机一应俱全。
孟雪诚抬头看了一下,发现头顶安装着许多摄像头。
赌场两边还有很多小房间,苏仰推开其中一扇还未合拢的门,脸上的表情一时没挂住。孟雪诚往他这边凑了凑,好奇地往里面看去,未几,直接撂下一句卧槽。
苏仰看了看房间里面的沙发椅子,又扫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避|孕|套和丁|字|裤,淡淡地说:这里的服务真是应有尽有。
光是看着这些沙发、椅子,孟雪诚大脑里的车直接以二百迈的速度开往城市边缘,淫|靡的气氛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