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诚眯了眯眼:是我们。
苏仰这番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孟雪诚依然不敢放松,毕竟黄康本质上是个疯子,如果是个人格分裂的疯子,那他的行为就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理解,抓紧时间比什么都重要。傅文叶抱着三瓶饮料回来,分给苏仰跟孟雪诚,问了一下他们的进度。
傅文叶翻了翻苏仰刚才写下的笔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里巷找黄康?
孟雪诚卷起文件夹敲在傅文叶的脑门上:里巷那么大,你给我挨家挨户搜吗?
傅文叶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巴巴:那怎么办啊……那个地方基本没有固定的住户,都是短期租客,资料都不好找。
白长那么大个脑袋。孟雪诚又戳了戳傅文叶的后脑勺:你还记得林梓青小时候住在哪儿吗?
傅文叶拍开他的手:记得啊,我不是还跟你说了,林梓青以前住的那栋楼被拆了,现在变成了一家超市!
孟雪诚抬手吓唬他,傅文叶立刻抱着脑袋:你文明一点好吗?就知道打我!
孟雪诚放下手:你聪明点行吗?林梓青肯定比我们任何人都熟悉里,问谁都不如问她。
傅文叶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孟雪诚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林梓青熟悉里巷,跟供出黄康显然是两件事,而且他不认为林梓青会将地址说出来。
这时,苏仰慢步走远,找了一个正在值班的护士谈话。
傅文叶问:林梓青又不会告诉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问她啊?
孟雪诚盯着苏仰颀长的身影,心中突然绽放出奇异的情绪,自言自语一般悠悠道:你不要小看苏仰。
傅文叶狐疑地看了看孟雪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封尘已久的记忆在孟雪诚心里散发开,宛如一个被戳破的水球,一次性倾泻而出。
……
护士长冷淡地跟苏仰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最多给你们半小时,半小时后必须离开病房。
苏仰轻声道谢,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合情合理。苏仰刚回头,孟雪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步跟了上去,傅文叶呆滞了数秒,才追上他们的脚步。三人在林梓青的病房门口停下,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站在边上等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孟雪诚说:等会儿麻烦你跟着我们进去。他看向苏仰:苏医生有没有别的安排?
没有,进去吧。苏仰抬手敲门,听到林梓青的回应便推门进去。
苏仰再次换上那副公式般的微笑: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林小姐了。
林梓青说:没关系。
苏仰摊开手里的笔记本:中午我给林小姐讲了一个故事,林小姐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
林梓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意:那你们想听什么故事?
苏仰目光如水,温柔地看着她,然而语气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压迫力:关于你的故事。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我们调查过你和你的母亲,所以请你不要撒谎。
林梓青困惑地问:既然你们已经调查过了,为什么还来问我?
孟雪诚的声音插了进来:请林小姐配合,早点结束你也可以早点休息。
林梓青靠在床上,慢慢敛去笑意,良久后她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传来。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从出生起就跟着妈妈生活。家里没有钱,妈妈没读过什么书,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小女孩只知道妈妈的脾气一直不好,情绪忽高忽低,经常把小女孩当出气筒,一不高兴就打她。小女孩只能一个人哭,没有人可以帮她。有时候妈妈还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回家,那时候小女孩不懂事,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眼神放空,没有丝毫的感情,像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故事。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也知道了妈妈的真实职业……好听点,叫性工作者,难听点,叫妓|女。在小女孩十二岁的时候,妈妈再一次怀孕了。妈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好像是本地的商人,家里有点钱,她想着要是能嫁给这个商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林梓青忽然笑了笑:可见她是多么愚蠢,如果真的是个有身份的商人,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嫖|娼?妈妈怀孕这段时间,没有办法继续做生意,开销越来越多,钱越来越不够用,就连房租都拖了好几个月。某天早晨,小女孩起床的时候意外发现床上放着一条新的裙子,妈妈对她很是温柔,给她倒了一杯牛奶,还让她赶紧穿上试试合不合身。小女孩二话不说就把裙子给穿上了,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妈妈居然会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林梓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带颤抖继续说:妈妈让小女孩在家里乖乖等她,她到楼下买点菜很快就回来。小女孩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她的妈妈挺着肚子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小女孩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眼神恐怖极了,他一步一步靠近小女孩,最后抓着小女孩的脚腕。小女孩开始哭着叫妈妈,妈妈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可她根本没有理会小女孩,直接把门关上了。无论小女孩怎么挣扎,尖叫,求饶,妈妈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就在门外,她很清楚里面发生着什么。那是她的女儿,明明是她的女儿!林梓青眼里的恨意几乎都要冲破眼眶,她用力拉出一个讽刺的笑意,脆弱地挂在唇边:后来这个妈妈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可能这就是报应。
护士被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吓到了,一直往后退,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她。
苏仰没有多余的表情:邻居呢?没人帮忙吗?
林梓青:住在那个地方的全是一些低贱的人,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会去关心,也没必要去关心。
苏仰抬眼问她:那黄康呢?黄康关心你吗?
林梓青的眼神开始飘忽,瞥见坐在角落的孟雪诚,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自己,她只得把目光转去别的地方。片刻后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苏仰眼神微微闪动,将话题带回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有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不是无意间睡着的,而是妈妈在牛奶里加了安眠药呢?
林梓青眼神空洞,宛若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有嘴巴缓缓活动着:谁知道呢?或许吧。
小女孩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林梓青陷入了一片虚妄:看见马路……看见车子……
病房内一片寂静,苏仰合上笔记本说:谢谢林小姐的故事了,我们先走了。
……
苏仰认真地看着手上的资料,孟雪诚靠了过去,问道:你这样直接问她坐在窗边看见了什么,目的也太明显了吧?
苏仰:我们可以来做一个实验。
嗯?孟雪诚问:什么实验?
苏仰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一边说:等下我会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思考,直接撒谎就可以了。
孟雪诚了解:可以,你问吧。
苏仰写字的手忽然停下,站直看向孟雪诚。
孟雪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苏仰。对方的睫毛卷翘分明,灯光的照耀下,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孟雪诚觉得苏仰的眼睛特别干净,像是澄澈见底的湖水一样,湖面倒影着碎光,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
苏仰问他: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谁?
孟雪诚咽了咽口水,随口胡诌:江玄青。
第27章
苏仰淡淡一笑:孟队长,这样你明白了吗?
这个笑容一闪即逝,孟雪诚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笑容挠得他浑身都不对劲,大概是两个人靠得太紧了,有点不适应。孟雪诚彆扭地抓了抓脖子,想起苏仰以前也总是用这样的语气给自己讲题,嗓音跟当年一模一样。
孟雪诚晃了晃神,耳边再次响起苏仰的声音:你注意到了吗,撒谎前是需要思考的,而你思考的表现为短暂的停顿。因为你不知道我会问你怎么样的问题,你只知道必须要撒谎。同理林梓青,我问她在窗边看见了什么,她知道我想套话,所以回答的内容要么是假的,要么带有误导性。
苏仰将录音笔交到孟雪诚手里:一个人的话语权从主动变成被动,是需要过渡阶段的,变化得太快林梓青适应不过来。我一问她,她立刻抛出了答案。她没有经过思考,而是诚实地将答案说了出来。林梓青很聪明,她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相信一个嫌疑犯的话,所以她回答什么都不重要,即使是真话,说了真话我们也未必会相信,到头来纠结的是我们,不是她。何况林梓青两次提到的东西不一样,第一次说看见妈妈挺着肚子走在街上,下楼买菜,第二次说看见了马路跟车。听众会怀疑她在撒谎,前言不对后语,可事实上这两者并不冲突。能看见菜市场,不代表看不见马路。
孟雪诚跟苏仰对视了片刻:所以呢?
所以林梓青并没有撒谎,她以前住的地方既能看见菜市场也能看见马路。苏仰往后退一步,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林梓青恨她的母亲,所以对于黄康这种惨无人道的虐杀方式没有加以阻止,她很有可能是自愿参与其中的。而他们整个杀人的过程都充满了仪式感,一开始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黄康的背景上,忽略了林梓青。实际上这种仪式感是他们共同协商的,黄康求而不得的爱,林梓青不求而得的恨,哪怕林梓青再看不起里巷,可这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从前的住处变成了超市,那么她只能找个最为相似的地方,方便她将受害者代入母亲这个角色……他们租的地方能看见菜市场、马路,而且性工作者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