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自愧不如。
因这一眼,江岸自然而然流露的举动,白散扒在车门边,扭着脑袋,暗戳戳瞅一眼又一眼,发着呆,满是不可思议和惊叹。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老头子。
便忽略了耳边的电话,在江岸察觉到,侧过眼,将望来时他猛地回过神,一扭脑袋,抱着外设包的手指缩了缩,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藏进袖口。
易天絮絮叨叨说着,白散听了个声,对那些话语中的意思却根本没有接收到,像听不懂的方言。
他弯下身,额头顶住外设包,胳膊圈起来的一小片空间里,昏暗又闷。他感受到自己呼出去的鼻息撞上外设包的金属拉链,带着冷意的金属拉链渐渐被打热。
一寸空间,空气无法流通,他潮热的鼻息全数涌回,闷红了脸颊。他支支吾吾应着,懵懵地结束了和易天的通话,又往车门边缩了缩,扭过脸,留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对着江岸,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红红的脸颊,望向外面大口呼吸着。
一路向前,黄昏时分,大片大片的原野迎着暮光,合风而来,该是很有意思的景了。
白散轻轻侧了侧头,倒映着他虚影的车窗上便多出了江岸的侧脸。
低垂的眼,笔直鼻峰,微抿的唇角,都是江岸。白散说不上哪里特别,只闭上眼,他仍停留在脑海,经久不散。
臆想中,甚至江岸抬起眼,看向了他。
于是那点刚刚消退的红,来得更加迅速,越猛烈。
白散竭尽全力扭着脑袋,不露一点情绪,很专心地看着窗外风景,突然后脖颈触到凉意,他一缩瑟,飞快回头。
江岸只是帮他把翘起来的一边衬衫领折回去,白散僵着脖子等那只手放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体温过高,竟然感到了凉。
很舒服,想蹭一下。
他紧攥袖口,闷着脑袋一声不吭。
就在这时,江岸又一次问,“看视频吗?”
声音很低,像能够跨越一切,照彻四方的光。
白散没说话,胳膊收紧了力,外设包被挤出一丝窸窣声音,是装在里面的零食互相挤压。
但现在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他喜欢怀里抱着点东西,毛绒绒的布偶,软乎乎的抱枕,抑或是沉甸甸的大石头,什么都好,都会产生安稳的感觉。
过了很长时间,隔着能再坐两个人的距离,他迟钝地点点头。
江岸的老人机无法看视频,白散却没有再掏出手机。
事实上,点过头后,他就抱着外设包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了。
很累。
是坐了一天的车,但也不应该这样累的。
他目光无所定处,闷头发着呆,不想动,胳膊一下都不想抬起。稳稳坐在座椅上,身体却好像荡在空中,不敢下沉。
江岸向焦教练借了手机,焦教练问需不需要耳机时婉言拒绝。
他有点小洁癖,掩饰得太好,别人都看不出来。白散是知道的。
江岸寻着那一点他慌乱间没有完全装进去的耳机线,拉了一下,白散的外设包侧兜里便完完整整地掉出来一副耳机。
他好聪明噢……白散咬着下唇,表情恹恹地想。
耳机线很长,即使一人另戴一边,做些大幅度的动作也不会妨碍到对方。
江岸佩戴右耳,白散戴左耳,他依旧缩在车门边,没有挪过去,哪怕一点。
隔在两人中间的距离被缩短些,江岸侧了侧身,偏向他半臂距离,又让他先摘下已经戴好的耳机。
白散呆呆地揪下来,把耳朵放到车座上,往江岸身边推了推,半晌才有些疑惑地望过去,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
耳机是用过很久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江岸径自把两只耳机都戴上,指端轻摁几下手机侧键,随后看到反射弧奇长的白散一脸茫然,想问,又憋着。
他哑然失笑。
“忘了,我该先调试音量。”
“……噢。”白散抿抿唇,从江岸手中拿起调低音量的耳机,小心翼翼避免接触到掌心,他声音又轻又小,自己都怀疑是否真的有说出。
一人戴一只耳机,两条线因为中间的距离拉成一条直线。江岸没有告诉白散,让他靠过来些,这样两个人才方便看。
江岸也没有直接坐过去,很快,他选好视频,横过手臂,举在两个人中间,偏右,更方便白散观看的角度。
他没有点开刚才白散看了很久的视频,仿佛心中早已有数,直接放了一部动画片。
直到二十五分钟过去,片尾曲结束。
白散都有些缓不过神,视线望着手机屏幕,目光却偏移,一直怔怔地落在江岸拿手机的手臂上。
不敢相信。
江岸合上书,居然就坐在一边,陪他看了半个小时的幼稚的动画片。
一集播完,也到了合宿的基地。
江岸关掉视频,摘下耳机,把手机还给焦教练。
长时间的惊讶过后,白散目光遥远望着面前的座椅背,想的是刚刚横在那里,挡住座椅背的,现在已经消失在眼中的手臂。
没有着落处,空举了半个小时,江岸的手臂会酸的吧。
就在他陷在思绪中走不出时,突然被碰了下耳朵,一晃而过,微粗砺,带着微热的温度。
白散下意识一颤,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他缩了一下脖子,忽的扭过脸,面朝车窗,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用力呼吸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飞快眨了一下。
江岸顺手从他耳边摘下耳机,一圈一圈缠绕起来,已经妥帖地放回他的外设包侧兜。
“下车吧。”
白散迟迟未动。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存留着微弱的未离去的日光,漫过有风经过的旷野,明明暗暗,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透过窗玻璃望着外面,慢慢地抬起胳膊,忽的停在空中,僵持一会儿,缩着手指落在脸颊边,缓缓伸出食指,试探着轻轻摸了一下左耳。
也只是皮肤贴着皮肤的感觉,平平无奇。
不同于刚才一刹那,他的触碰像的璀璨小星球,种满月光与花束。
车窗外,江岸错开几步,向下了车聚在一起的青训生走去,越来越远,渐渐离开他的视线。白散就盯着地面那一点浅淡的影子,看不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完了。
半个小时前,白散接到的电话并非没有影响,只是有人胜券在握,有人按兵不动。
他抱着外设包磨磨蹭蹭下了车,便被正站在风口吸烟的焦教练堵了一下。
“你和kik的易天认识?”
焦教练客气了,岂止是认识。白散眨了眨眼睛望着天,犹犹豫豫,不太好回答。
正巧此时,一个穿着kik队服的泡面头男从台阶上蹿了下来,东张西望,嘴里大声喊着,“白散?白散?”
如果不是泡面头男脚上趿拉着的43码大青蛙拖鞋,正巧和白散送给易天的一模一样,他都不敢认。
面对焦教练质疑的目光,白散抬起胳膊拉住了从他面前走过,急急忙忙找白散的易天,对着焦教练努力扬起一个笑脸。
“其实也不是很认识,前几天他还怼我说小菜鸡的,还说1E的青训生迟早要回家种田……”
转移集火,这种事当然要换给擅长的人去做。
焦教练的死亡视线瞬间对准易天。
一脸蒙逼的易天一秒眼神确认白散,一秒换了张笑脸,张开嘴,叭叭叭叭说得焦教练一个字都插不上。
白散打了个哈欠,懒嗒嗒地,目光在青训生里寻找江岸。
刚才焦教练已经介绍过,江岸跟训,也是刚打完比赛,放松一下,让大家不用有太大压力。他在车里听了一耳。
天天相处,白散知道,压力是不可能有的,这群人里除了一小部分吃货,是被厨师团队吸引来的,剩下大部分,都是Epoch的崇拜者。
江岸很少去基地,最近比赛更加见不到面,就连白散,进1E以来,也只是偶然遇到过三次。
现在,Epoch就站在面前,不是电子设备投射的虚拟人物,会说,会笑,会签名。
他们直接被这个惊喜砸晕了,兴高采烈地围着江岸,一句接一句,激动地站在合训基地门前,半个小时还未消停。
如果江岸是江岸,Epoch是Epoch。
大概白散只会比他们更加不知所措,明目张胆吧。他站在车后,整个人都被挡住,只露出半颗脑袋,时不时瞄去一眼,闷闷不乐地想着。
一转头,发现上午在大巴上给他画小乌龟的少年也没有过去,一样和他疏离地站在人群之外,好像一堆草莓里混进了两粒樱桃。
见白散终于发现了自己,邵年松口气,上前搭话。
面对白散时,他会不自觉放轻松,感觉很亲近,没有压力,那些思虑的、难眠的、难平的事都能说出口。
“你不喜欢Epoch吗?”
突然听到邵年这样问,白散愣了一愣,下意识抬眼望向人群。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有多少人,他总是能够清晰地找出江岸,并一眼看到他。
这个技能点,和不管何时何地都能从小口袋掏出奶糖,对他来说,都是一想到,就会笑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