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 散儿,坐这,”一个中等身材的平头从人堆里“腾”地站起,“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白散一眼没认出, 旁边的同学笑骂一句赵胖子,他又瞅了几眼, 才勉强能从赵庞籽眼睛鼻子上,找出点曾经的模样。
瘦太多了,至少有二十斤。
“嘿, 怎么样, 帅气吧?”赵庞籽装模作样地抹了抹头发, 也不知道是跟哪个电影里的角色学的。
白散笑着点头。
“帅,乍一看我都没认出来。”
赵庞籽嘴角咧得更开了, 露出两个大门牙, 跟兔子似的。
他一边跟旁的同学显摆,一边拉住白散紧挨着坐下,肩膀贴着肩膀,用力蹭了几下,悄悄靠在白散耳边, 压低了声。
“散啊,不瞒你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蹭蹭你的学霸之气,千万保佑我考试顺利,到时候考好了,我老爸发红包,绝对给你包一大份。来,咱再蹭蹭,要不然击个掌?”
白散一脸好笑地听完解释,跟他挨着像两块果冻一样,蹭来蹭去晃来晃去。
“你寄来的笔记,我还没有看完。”
“啊,那个呀,不急不急,复印的,我这还有一份呢,你留着垫桌子都行。”
白散点头,又和赵果冻撞一下肩。
“还有你的字,越来越飘逸了。”
赵庞籽干笑两声,“嗐,这能怎么办啊,特立独行18年,彻底救不过来了,想起因为那点破字被扣掉的卷面分我都哭不出来了。”
“田英章庞中华司马彦的字帖都合适。”虽然白散自己的字也是一塌糊涂,但他有着不会被扣卷面分的骄傲。
赵庞籽一脸苦瓜色,艰难地点了点头,“等回去我就搞一本。”
……
白散关系好的同学不多,大多数是点头之交,有的甚至连名字都忘了。
他本身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人多场合,别人有心想聊,最终也说不了几句,顶多是碰个杯,喝口可乐,说说最近的一模考试,分享一句解题思路。
关系不到,还因为之前的事挺尴尬,多少存在些影响。
直到蒋乐乐珊珊来迟,气氛才好些。
“其实呢,我们这顿饭的主题是——友谊长存!”
一桌人不太熟练地举着杯站了起来,白散突然成为视线中心,他怔了几秒,随即哭笑不得。
合着这是专门给他办的,高中三年,不是一桩荒唐事就能抹去的。
几个家里管得松,喝了酒的借着酒劲,发泄一通。随后,原本一声不吭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开口,话越来越多。
“早就知道那个姓于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栽赃给你,倒打一耙,我呸!真是个小人……”
“咱们犯不着跟他计较,再等几年,你就看混成什么样……”
“你走了后,课堂上依旧有你的传说,尤其是每当马老师杜老师郭老师拿出你的卷子,连骂带损我们的时候……”
“这次的题不简单,我每天恨不得捧著书睡了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也栽得心服口服。你那么好,你会有光明的未来……”
“可惜林光阴已经不在了,今天这屋子里本来应该有三十七个人的……”
白散低着头,没说话,最后拿起赵庞籽的半罐青岛啤酒,往自己面前沾了一层甜汽水的杯子里倒得满满的,一仰而尽。
并不好喝,有些冰。
周遭的所有声响都来得莫名,去得匆忙,灯光是晃人眼的亮白,饭菜已凉。
酒后,他似乎醉了,似乎还清醒,只安静地坐在一角,撑着下巴,看桌前人各种姿态,听他们谈笑怒骂径自无动于衷。
突然有些无聊,他偏了偏头,看着左右两边的人,有一瞬间,希望江岸也在场,不需要做些什么,也不用开口,静静地待在一旁就很好。
如果,当他稍微移开视线,下一秒,越过桌椅众人与江岸目光交织,就更好了。
下午有场考试,新学校,能否留下关系到未来发展。匕首在,能够打职业,匕首不在,按部就班朝九晚五。
白散知道很重要,不应该喝酒,要认真对待,可他当时就是没能控制住情绪。
“我这有口腔喷雾,你要不要?西瓜味的,”蒋乐乐晃了晃一个细长的小瓶子,又从包里翻出一个装着粉色液体的不明物品,“还有糖果调的香水。”
酒气难掩,但相比起一身香水味,白散更喜欢满襟酒气。
他站在冷风穿堂而过的窗口,接过西瓜味口腔喷雾,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喷了喷。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距离他和江岸约定的时间仅剩半小时,留下小小孩子会喝酒的印象真是太糟糕了。
白散欲哭无泪,尤其是大白天,中午。
如果江岸问起,他倒是好解释,偏偏从这段时间相处来看,他觉得江岸并不是会多嘴询问这种事的性格。
酒后去学校考试白散勉强可以接受,可是一想到要以醉过酒模样出现在江岸面前,他突然觉得被老师认为是个会喝酒的学生、失去转入新学校的机会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下午一点半,白散在小区门前等到江岸。
他一反常态,拉开车门直接钻进后排座,时刻谨记与江岸保持距离,摁下车窗吹着冷风,举手投足都轻柔慢缓,小心翼翼地隔绝着气息浮开。
所幸江岸是真的很忙,从他上车起,每不超十座路灯,会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找他的人似乎能从北城排到融城,电话接起来便放不下,好像永远都打不完。
白散有一点理解为什么最开始见到江医生时,他并不常使用手机,并且现在用的还是一款老人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什么都做不了。
试想一下,如果他每天有着接都接不完的电话,那么多事情等着要处理,肯定也会讨厌手机。
哪怕一定要使用,也是功能最少,能通过手机联系上他的途径越少也越好的那款手机。
白散很怕麻烦,换位思考一下,自己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务,每下达的一个决定无形中可能会涉及到数以十倍的人。
太容易诱发心衰了。
他趴在前座椅背上,担忧地望着江岸发量喜人的后脑勺,幸好幸好,但还是要提早预防。
秃了,就丑了。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延长,白散耳边都是江岸和别人通话的声音,沉稳,有力,轻轻一道气声都有种隐晦的性感。
他一个人坐在后排座上,趴着前排椅背,偶尔扭过头,望望眉眼疏淡的江岸,偶尔从椅背空隙间探出小脑袋,看看一往无前行过的路,并不觉得无聊。
再无所事事时,他脑袋搭在座椅护肩上,仔细回想,在被数不尽的电话缠上之前,江岸甚至一次都没有拿出手机,好像根本没有这种21世纪必需品。
而手机之后的出现,还是在他不得不前往融城,买机票时,江岸为了联系他才使用。
白散突然睁大眼,一脸不可思议,这么想来,导致江岸被电话缠上的罪魁祸首,好像是自己。
罪恶感飙升。
没留给他太多忏悔的时间,已经到了学校。
周边环境很好,位于商业街繁华地段,学校偏中世纪的装修,严谨而大气,仿佛有着一段很古老的历史。
和白散上一个十分接地气的学校相比,完全不同,一看就很难进,令人望而却步。
江岸此时接完电话,大概也是嫌烦了吧,他扫一眼信息,见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直接把老人机关机,扔到一旁。
其实来早了,校门还没有开。
按照白散以往的经验,至少要等到两点十分,也就是说还有近二十分钟。
他朝江岸稍微挪了挪,又靠近一点点,从后面探出小脑袋,以认真商量的软绵绵的语气小声询问。
“坐在车里等待很无聊的,等会儿你要陪我进去么 ”
江岸没接话,侧身,抬手屈指捏住他下颌,微微抬起。
“喝酒了。”
!!!
大意了。
江岸的话并非询问,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陈述,平静的语气同样听不出半点情绪偏颇。白散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对。
他被迫仰着头,表情茫然,仿佛照在聚光灯下,一切想法清晰写在脸上。而在江岸的视线盲区,手指抠了一下又一下,背上的细汗密密麻麻。
“其实……是今天中午有同学聚餐……很久不见了……很难得……我没忍住,喝了一杯啤酒,就一小杯,不多的……”
白散的解释声越来越小,究根结底还是他的错,没分寸,欠考虑。江岸确定酒气后便收回手,没有告诫,没有提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看起来只是很随意的姿态,白散却感觉到了千般重,车内气压很低,沉重,肃穆,有种喘不上气的错。
明明江岸一字未说,白散心里却好像听到了数百个江岸的质问,他垂着脑袋,慌张开口,语无伦次。
“今天真的是意外,我本来没想喝酒的,我之前都有喝掉半罐可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一滴都不沾。我可以写保证书的,还有这次的检讨书,我检讨书写得特别好,英语老师都夸我,要不然还可以抄古诗抄课文抄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