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实并不允许,白散只好左顾右盼,顶着重重压力,绞尽脑汁想着怎样说服江岸,忽然目光落到窗外的雪糕摊上,灵光一闪。
“江先生,你吃过大雪怪么,就是第一层牛奶味,第二层巧克力味,第三层奶茶味道的球形雪糕,刚好这里有卖,我能一口气吃掉三只大雪怪。”
说完,他拍了一下肚子,表示不成问题,可惜裹着一层厚棉被,没响,就有点尴尬。
江岸眼帘微掀,狭小而封闭空间里,声音低低沉沉,仿佛贴在耳边,“市医院的呼吸内科与消化内科中间隔两层楼,很近。”
还不如两个硬邦邦的“不行”,直言拒绝。
白散顿时蔫了,他觉得江岸是在恐吓他,但没证据。
大概是他苦兮兮的模样取悦了江岸。
江岸退后一步,熄了火,侧着身跟他商量,“我去药房买体温计回来,你先量,超过38度5,去医院打针,没超过,回家吃药。”
江先生万岁!
白散抿了口热水,强行压下恨不得蹦起来转三圈的喜悦,小心翼翼探出一根手指,“如果不需要去医院,我可不可以吃一只大雪怪呀?就一只,我绝对不给消化内科增加负担。”
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吃,都是因为刚才讲给江岸听的时候,回忆了一下下,要怪就怪大雪怪。
闻言,江岸笑了,胜利在望。
白散揪着手指开始后悔了,没想到这么好说话,刚才怎么就没多伸出一只,难过。
下一秒,他就听见江岸漫不经心道:“你可以吃三只。”
白散大喜过望,突然仰起小脑袋,眼睛眯成了被咬过一大口的小熊饼干,软白软白的脸颊漫着病粉色,笑得像草莓牛奶,脸上大大写着“我准备好了!”几个字。
“我不介意等你吃完,量第二次。”江岸薄唇轻动。
“……”这个人是臭粑粑吗?
白散憋屈得心口疼,沉默半晌,闷闷地鼻音哼了一下,脑袋扭到另一边,他生气了。
雪糕摊上的老板在江岸路过时,还招呼一声,江岸随口一句“冷食有利于上呼吸道病原微生物滋生繁殖”微笑走过,白散扒着车窗,犹如站在雪中,心里冰凉。
江岸带着体温计回来,多年经验,白散对自己的体温还是很有把握的,不至于超38度5。
五分钟后。
一直窝在车门边的白散吸了吸鼻子,费劲地抽出体温计,“肯定不会超的,我相信我自己,江医生你绝对不可以反悔的,说到做到,不算数的人是小狗……”
江岸眉峰一挑,手心朝上,微微收着,自然地搭在档把上。
发烧这种事,估摸着和感同身受都没用,抵不过亲身经历,白散笃定自己会如愿,毕竟他才是患者本身。
他伸长胳膊把体温计递去江岸掌心,坚信自己在38度5以内,不必去看,即使在目光不经意扫到显示屏上的数字时,也是这样想的。
才不会超,不会不会。
之后——他直直伸出去的胳膊,突然拐个弯,又塞回自己胳膊下,脑袋越垂越低,支支吾吾道:“我刚才没夹好,不准。”38度6个毛毛球。
江先生信了,也可能没信,他点开一首轻音乐,靠进椅背里阖眼养神。
又一个五分钟,白散努力做到心静自然凉,依旧胆颤心惊。他提着一口气,缓缓取出体温计,一只眼睛紧闭,一只眼睛微微睁开,不忍心瞅。
“拿过来。”江岸突然开口。
白散一哆嗦,体温计差点没掉地上,咬着下唇,他生无可恋地仰起头望着江岸,“江先生,我又没有惹它,它为什么要超过38度5阿,而且就那么一点点,难道我吃它家糖了么,它好奇怪的。”
“不再测一遍?”江岸撑额笑问。
白散气鼓鼓又委屈巴巴“哦”了一声,他再再次夹住体温计,说不定还有反转的机会。
车也上路,向着市中心医院开去。
雪夜,路灯疏淡,行人寥落无声。
“江先生,医院里有小软糖吗?”白散闷声问,裹着小被子,朝江岸挪过去一点点。
江岸目不斜视,“有感冒药,有三联针,有呼吸内科医生,还有消化内科医生。”
除了糖。
白散扁扁嘴,又挪过去一点点。
“江先生,你摸摸我额头好不好,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等红绿灯的工夫,江岸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摸他额头,停两三秒,收回去,神色如常。
市医院正红色的楼顶字远远露着模糊的影。
白散抿了抿唇,把捧在手里的保温杯杯盖翻过来,倒了八分满的水,双手抱着递过去。
“江先生,你给我接的水好甜的,比我以前喝过的水都甜,杯盖我没有碰过,不会被传染上的,你要喝一口吗?”
江岸注视前方,静静听他说完,拿过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距离医院仅剩一个路口。
白散再次朝江岸一挪,试探着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
“江先生,医院里有小软糖吗?”
江岸嗓音暗沉,“没有。”
“哦,”白散乖乖地点了点头,望着他虚虚握在档把上的手掌,“江先生,你摸摸我的额头好不好?”
江岸微粗指腹拨开散乱在他额前的碎发,掌心碰了碰。他贴住蹭了一下,还没感觉出来凉意就已经收了回去。
“江先生,你要再喝口甜甜的水吗?”白散小声说着,“还剩下好多,我喝不完的。”
又一口下去,杯盖里的水少了将近一半。
市医院楼顶闪烁着红光的航标障碍灯近在眼前。
“江先生,医院里有小软糖吗?”
……
“江医生,你再摸摸我额头好不好?”
……
“江医生,你要再喝口甜甜的水吗?”
……
“江医生——”
江岸蓦然看来,眼眸微垂,身后是一窗流向光霁里明明灭灭的雪。
“——汪。”
小狗就小狗,白散揪起棉被蒙住自己脑袋,闷声闷气吐出这个字的同时,江岸唇角微弯。
狭长车身碾过市医院前的雪泥,一晃而过。
驶向街后的住宅区。
第12章
市医院在车窗外不断后退,越过浅灰的枝桠,穿过霓虹灯,渐渐模糊成一点边际隐晦的影。
白散扒在车窗上,脸颊贴着薄凉的玻璃,再见咧。
再转过来时,他望着江岸,眨了眨眼,里面挂满坠落人间的小星星。
一副被按斤两卖了都乐颠颠的小动物模样。
“太晚了,”江岸缓缓开口,“先在我这里住一夜,明天把你送回去。”
小动物摇摇头,不过两秒,又小幅度点了点头,捏着棉被,一扭一扭地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点着脑袋开始打瞌睡。
到底还在病中,短暂欢腾过后,从脚底涌出的惫倦幽远绵长。
江岸顺着一处冬季里仍人工加热的胡泊,经过在此处栖息的灰鸭和天鹅群,无声驶入松间公馆。
车停地下,人上顶楼。
白散揉着眼睛,慢吞吞跟在江岸身后,他走一步,他挪一步。
屋内弥漫若有若无的陈旧木质气息,打通了三层楼,面积很大,全部采用落地窗,打扫起来过于浪费时间,而玻璃光洁如新,一尘不染。
标准样板间装修,近于灰略带蓝的深灰色调,冷淡风十足。
一到这种地方,白散就有些紧张,而且还是江岸家,一举一动都拘束。
进了门,他才后知后觉不太好,披着棉被小声问:“江先生,你家里还有别人在吗?我突然过来,会不会有些打扰……”
一楼客厅厨房餐厅,他粗略扫了一眼,并没有偏女生风格的小物件,仅存的能和起居者产生关联的便是一条手工针织盖毯,一半搭在沙发上,一半垂落地板。
是有些散漫了,不合江岸内衬白衫熨得平整无澜的性格,但窗口掩着条缝隙,也可能是风。
白散思考起来比平时费劲的大脑耗了一周牛奶的营养,好不容易隐隐给出自己答案,转念一想,江岸又不是他这个年纪,没经历,没阅历,世故与人情两手空空,再者二楼三楼也不可能虚设。
他又蔫了,张口咬住颈边的棉被一角磨了磨。
“我独居。”江岸放下钥匙。
棉被角趁着白散瞬间的恍神逃了出来,仿佛夜空炸开一簇烟花,落寞且盛大。
直到趿拉上大出近一半的棉拖,隔两分钟,他望着自己大红色的圣诞老人袜子,缩了缩脚趾,才轻轻“哦”一声。好巧哦,他也是。
江岸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从药盒里翻出感冒胶囊,递来时忽然手一顿。
“晚饭吃了吗?”
回到家后白散最后的记忆就是一方天花板,早饭午饭晚饭时间都在梦中度过,这瞬间,他好嫌弃自己,真是个大麻烦球。
他窝在沙发下的长毛地毯上,望着玻璃杯不断升起的热气,垂下脑袋干巴巴问:“可以不吃么?肚子它一点都不饿。”
“西药药物浓度强烈,会伤到肠胃内脏。”
江岸环臂倚墙,眉峰微拢,眼窝愈深,眉骨至眼角间拢着浅淡阴影,额间显现缩影的一壁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