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谦阳已经做好了陆安城选什么他便选什么的打算,这次只是想赌一把——赌陆安城会不会为了他的选择放弃一些东西。
他想要赌陆安城对他的感情,现在处在什么样的阶段。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程谦阳一边写习题一边苦笑。最后不仅没成功,还把人给气跑了。
他捏着笔的手不由得收紧,最后一咬牙,扔下笔追了出去。
晚自习课间的操场不比白天,也就三三两两的人。
陆安城去器材室抢了球过来泄愤,却十投十不中,闹得他更加心烦,索性丢了球一屁股坐在篮球架下。
陆安城的成绩一般,当初拼了老命考上一中时程谦阳就答应他,高中还会帮他补习,分科后也一样,他尽管把自己最擅长的学科发挥好。
他当时没明白“分科了也一样”是话里有话,程谦阳居然要抛下他跑去读文科?
他想起上礼拜六。
那天上午刚在学校上完半天课,他和程谦阳照例在学校附近的的餐馆随便吃了碗炸酱面,就坐着程谦阳的自行车回家。结果刚走进院门,就看见靠近院门的一左一右,王家和沈家门口各站了一个人。
大树挡住了他们的视角,但他们依然可以分辨得出是王燚良和沈博裕。
“干嘛呢,你俩是陈秋水和王碧云啊,还在这隔海相望。”
陆安城从车后座上跳下来,颠了颠自己的包,打趣他俩,顺便帮程谦阳把自行车拎进院里。可刚推着车没两步他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回应他的不应该只有车轱辘的声音啊。
“喂,你俩——”
“王燚良,是你不要我留着的,行,我走,你尽管去部队里待着,我走!”沈博裕猛地从他家小院里冲出来两步,吓了陆安城好大一跳,险些把车扔了。
程谦阳赶上来扶住,他们这才看清沈博裕的样子。沈博裕的眼镜不翼而飞,眼睛通红一片,带着沉痛而隐忍的怒意,又像刚刚被泪水冲刷过,看不明白究竟是生气更多,还是伤心更多。
沈博裕极少动怒,疏离而礼貌是他待人的基本准则,只有陆安城他们这些亲近的,才见过他真正生气的样子,而且他虽然嘴巴毒了些,总不至于翻脸不认人。
“博裕,有话大家冷静下来好好说吧。”程谦阳上前一步,挡在陆安城身前。
他侧身望了一眼对面的王燚良。
王燚良垂着头没吭声,拳头却捏得死紧,手上拽着的东西在阳光下反着光。
那是沈博裕的眼镜。
“哈,你俩来得正好。”沈博裕冷笑道,“既然都在,那我就不用挨家挨户地说,直接一并通知了。”
“上完这学期我就保送出国,学医,没个七年九年的是不会回来了,既然大家都是发小,邻居一场算是有缘,其他也没更多情分了,以后的路大家各走各的,我走了,也祝你们都好。”
说完他却自己沉默了,搓了搓衣角,胡乱揉了把自己的眼睛,用他那不太清晰的视力努力望了王燚良一眼,转身跑回了家。
这一眼他什么也没能看清,王燚良拿走了他看清事物的眼镜,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身影。
陆安城傻了眼,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沈博裕说什么呢?什么就七年九年的不回来了……”
他跑去对门推了王燚良一把:“这不是才高一吗?他想出国,他也得等一年后啊?你们怎么吵起来了?啊?是不是你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还杵着干什么快去劝劝他啊?”
说了还回头看了眼程谦阳:“我记得沈博裕说想在国内读完本科再考虑出国的事儿吧,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程谦阳点点头:“他好像是这么说过……燚良,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王燚良不为所动,任由陆安城说完,才低着头缓缓开口:
“我不劝了,你要劝你去劝吧!出国有什么不好?反正在这的也就只有你不想让沈博裕出去吧?”
“什么?”陆安城先是一脸疑惑,随即反应过来王燚良是拐着弯儿说他拴着沈博裕不让人出去呢,火也一下上来了,猛推了王燚良一把,“你他妈什么意思?沈博裕自己想留着,关我屁事?”
程谦阳上前拉住陆安城,皱着眉头对王燚良说道:“燚良,你这话说得不对吧,出不出国都是博裕自己选的路,没有谁能左右得了他。”
“没有谁……”王燚良喃喃地,突然一声嗤笑,“是啊,都是他自己选的,他心里分明有这个念头,可他非要说什么为了……最后弄得倒像是……”
他欲言又止,只是捏紧了手中沈博裕的眼镜。
王燚良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陆安城听不明白,程谦阳却听了个大概。
他还来不及劝慰,王燚良就收住了笑,抬起头:“沈博裕这炸弹扔得还可以吧?那我也炸一个吧。”
“我也不读了,我爸要送我进部队,没想到吧陆安城,最后我居然成了你大哥手底下的兵。”
说着叹了口气,挥开陆安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这一去也不知道每年能回家几次,又能见你们几次,你们……自己保重哈。”
然后望了沈家空无一人的院子,便也扭头走了。
可走到半路,他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冲程谦阳一笑:
“喂谦阳!你也赶紧地吧,不然当心被陆安城栓一辈子!”
程谦阳脸色黯了黯,低声道:“我和安安不用你管。”
王燚良抿了抿唇,再回头是真的走了。
陆安城还愣在原地,若不是程谦阳晃他根本回不过来神。
“这他妈怎么回事儿?一个两个的都赶着走啊?啊……”陆安城的情绪逐渐低落,“……怎么都要走了……”
程谦阳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去拽陆安城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侧带了带:“没事儿,说不定他俩怄气随口说胡话呢,等过两天就好了,什么事也没有,没人走啊。”
说罢顺了顺陆安城的背:“你看不是还有我吗?咱们还在一个班呢?我答应你的,每天帮你抓重点,将来咱们还考同一所大学。”
还没缓过劲儿来的陆安城失落地垂下头,额头贴上了程谦阳的肩。他信了,程谦阳答应他的事就没有食言过。
怎么还不到一个礼拜,他就告诉自己考虑读文了呢?
陆安城失神地望着远处的楼。
如果程谦阳去了那,平常还能抽空一起回家吗?回了家都是写作业,什么时候再凑一块?高三之后每个礼拜只能回家两天,这两天见面的几率又是多少?
刚才说话冲了,不知道程谦阳有没有往心里去。
他抱起腿,撑住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
为什么人长大后,有这么多要思考的事情,还要接受一些自己不希望发生的事?
“安安。”他没发现程谦阳已经追来,悄悄走近他的身后,“我开玩笑的,我不读文了,你想读理我就跟着……”
“算了,是我激动过了头。”陆安城声音闷闷的,“你的前程重要,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是害了你。”
“你做你喜欢的事吧,王燚良说得对,你别被我栓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最近事儿真多,开不完的会讨论不完的议题,坚持更新我都想起立为自己鼓掌。
这章里陆安城提到的陈秋水和王碧云是电影《云水谣》里的两个主角,真人真事改编的抗战背景老电影,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看。
第21章 竹马变情人
程谦阳的话仿佛有催眠的能力,陆安城在他关灯下楼后又陷入绵柔的梦境。
大概是因为心里清明了不少,程谦阳居然出现在他的梦里。
一个一个记忆的片段从梦中的他身侧闪过,走马观花式的,他就这样看完了从小到大各个阶段的程谦阳。爱哭的,爱笑的,平日里温柔的,争吵时冷漠的,跟在自己身后的,牵过自己手走向前方的。
可那只手突然一滑,他险些就握不住。他追上去,四周的景象瞬间支离破碎,顷刻崩塌。
程谦阳不见了。
他不安地摸黑到处找,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场景忽地一转,他陷进了十七岁那场沉痛的欢愉之中。
有乌篷船从屋外划过,潺潺水声杂着盛夏空调外机的轰鸣传进屋内,暧昧又温馨的暖黄色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一切都与那晚如此相似,完美演绎一出昨日重现。
但也有不一样的。那时候他跪趴在程谦阳身下,痛苦地承受着身后名为“青春”的撞击,现在他却躺在床上,面对面搂住了程谦阳。
是十七岁的程谦阳。
梦里的他对程谦阳说:“程谦阳,你抬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然后他便在程谦阳充满痛苦的、隐忍的、懊悔的、不顾一切的,却又盛满爱意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我决定原谅你了。”
他揉了揉十七岁的程谦阳的脑袋,顺滑的手感如同真的一般。
“我们都不要停在这里了吧。”
“只有你停在这里。”
“哦,你说得对。”
接着他便脱离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