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轻得近乎揶揄,顾凌眉角微微一抽,上下打量这意气风发的俊秀青年,铅灰色休闲西装松松垮垮,却意外地衬托出一种稳重特质。他在记忆里并没有搜到这个人,问:“你是谁?”
不出意料,顾凌根本没认出自己,贺远寒觉得好笑,也就顾凌这样家庭条件优渥的天之骄子不用理会人际交往,芸芸众生诸如自己这种人,都是二十四小时不敢松懈的蝼蚁,为求生存必须刻苦钻研这门高深学问。
贺远寒温文尔雅地伸出手,笑道:“顾教授忘了,我是纪哆的学长,在那场出国宴上咱们见过。”
顾凌完全被“学长”二字上戳中要害,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横扫了他两眼,下巴高高一扬,大马金刀地走了。
“……”贺远寒讪讪地收回手,察觉到空气中残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嫉妒。
和校长简单聊了两句匆匆赶回来,贺远寒发现车里还挺热闹,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笑什么呢?”
“学长!”纪哆清脆地叫了一声,“谢谢学长!”
纪哆觉得以陈姜生这种性格,一定什么都原原本本告诉贺远寒了。添油加醋地形容自己鏖战校领导,严父不敢报警词穷到逃之夭夭,这种事也就只能在陈姜生面前絮叨。于是他转移话题,一个劲地夸学长人帅心善风度翩翩。
心知肚明的贺远寒笑了笑,一不小心对上内后视镜里陈姜生“我就静静听你究竟有多好”的冷漠眼神,感觉陈姜生是觉得光自家门口有坑不行,独坑坑不如众坑坑,于是争分夺秒地给他也挖了一坑,登时觉得摊上这么位成天是事的顶头上司和挚友,自己最终一定会被坑得连大裤衩都保不住。
把纪哆送回家,贺远寒和陈姜生依旧要勤恳上班当社畜。
白天不工作非得加班的后果,就是效率直线下降,直到深夜才全乎地补回工作进程的陈姜生,终于在凌晨时分夹着手包提着夜宵回来,一进门就木讷地解释:“同事的孩子突然发烧,要送去医院,我就帮他值了几个小时的班——你脑门怎么了?”
晚上吃过外卖后,纪哆哼哧哼哧全屋大扫除,足足用掉一整卷粘毛器。
金桔对这种十块钱买一送送替换装的人类玩意的恐惧程度,不亚于现在立马赶它出卧室,从此以后失去居住权,目前还躲在被窝中被恐惧支配得瑟瑟发抖。
客厅里一根多余的猫毛都没有,地板更是光可鉴人,再也不用呼吸一口再呸一口毛。
纪哆在全神贯注地敲键盘写专栏文章,摸了摸脑门,嘶了口冷气,漫不经心道:“哦,打架嘛,我拿脑门撞的,没事。”他刚才照镜子也发现青了一块,“就是有损我高大威猛的形象,明天怎么上学啊。”
陈姜生打开冰箱拿出冰格,叮叮咚咚一阵,又转身走进洗手间,面对架上并排挂着的一新一旧两块印小黄鸭的毛巾,私心作祟抽下新的——他自己的。他用毛巾和冰块做了简易冰袋,坐在沙发上:“高大威猛的哆哥小同学,过来敷一敷,消得快。”
他还真心实意地拍拍大腿,意思是不仅可以不用动手就能丰衣足食,还有免费大腿枕。
纪哆心虚地瞄了一眼那硬邦邦的大腿,赧然地小步挪过去,伸出食指一戳,嘀咕着“真硬呐”才躺下来。
陈姜生内心花苞啵一声绽放,面上腼腆,低头默认。
巨大的沙发直径一米六,放下两边扶手就是两米整,纪哆踹了拖鞋,光着双脚把一边扶手踹倒,舒展笔直的双腿。法兰绒睡裤短了,灯光柔软细腻,露出骨节均匀的脚踝以及一大截白皙肌肤。
陈姜生只能别开目光,别别扭扭地问:“还有别的吗。”
“什么?”纪哆一个激灵睁开眼。
“别的……也肿了?青了?”
“怎么可能,他碰得了你哆哥!近身都不能够好吗!”纪哆重新闭上双眼,慵懒地冷笑道。冰块带着一种奇妙药效,由外及里地缓解了额间的镇痛,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一层布料下大腿上的热度。虽然这场面并不包含暧昧,也无法刺激其它感官享受。
陈姜生欣慰,抿嘴一笑:“哆哥威武。”
纪哆的呼吸逐渐平稳,整个人散发一种妙不可言的甜度,陈姜生从不嗜糖,他在这座充满纪哆气息与甜度的屋子里寻找到永恒不变的慰藉。
不知过去多久,冰块化了,陈姜生移开毛巾,“哆哥,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自掏腰包请同事们吃的星级餐厅的外卖,带回来两份灌汤小笼包,配姜丝米醋,他听人说这家的小笼加热后皮不会破,汤汁也更浓。
纪哆一个转身蜷缩成虾米,发出小呼噜,睡相安稳。
陈姜生披着人类皮囊,内心完全是头顶犄角、呼呼喷火的大恶魔,呼之欲出,然而此刻客厅里风淡云轻,一切如此安稳随和,他堪堪把恶魔收回皮囊,像只训练有素的大狗子依依不舍地把纪哆从腿上挪开。
他收拾好简易冰袋,把小笼包收进冰箱保鲜,是才意识到卤牛肉早就吃光了,一直缺货。他这个供货商严重不合格,散户没毙了他真是大恩大德。
陈姜生想他应该把纪哆抱回卧室,但卧室里有大猫咪,或是把他摇醒……也许摇不醒,概率学告诉世人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微妙的可能性,否则穷举法必将半夜追杀到家门口。
于是陈姜生小心翼翼放倒沙发,从走廊柜里取出被子枕头,拾掇拾掇关灯睡觉。
他选择了一个背对着纪哆的睡姿,显得沙发床上两人毫无瓜葛,其实是防止一不小心暴露可怖人性。
翌日晨光熹微,阳台的窗打开通风,高层特殊的风柔软清冷,卷走沉淀一夜快发霉了的陈腐。
纪哆满头萎靡不振支楞八叉的乱毛,盘腿裹紧被子,像遭受了一整晚狠狠的侵|犯,板起布满起床气的脸,不厌其烦地絮叨着:“我明明可以多睡五分钟。”
陈姜生啪嗒啪嗒,趿拉拖鞋一遍遍来回于厨房与客厅,肉味飘香,连空气中都飘着肉星子,闻言脚步一顿,乖乖巧巧道:“好的,下回……”他突然非常羞涩,俊脸的潮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想看又不敢看,飞速扭过脸,“一定再晚五分钟。”
纪哆:“……”
他实在不明白这种清清白白睡一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早饭是昨晚夜宵,为了征求纪哆同意,陈姜生不得不提前五分钟把他叫醒,结果助涨了起床气。
纪哆的起床困难症与起床气都严重到药石罔顾的地步,以至于古往至今无人胆敢虎口拔牙,除了陈姜生。混小子真是根木头,纪哆先打后骂又打又骂,全都如泥牛入海毫无效果,只能班师回朝养好河山,勉强宣布陈姜生取得的胜利是单方面以及暂时的。
本来叫醒纪哆就像打仗,这下好了,陈姜生想连胜利女神都不站他这边了。
纪哆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陈姜生正撕开米醋的包装袋倒进装着姜丝小碗里,他豁然发现自己乐于享受照顾纪哆的点滴,同样也给他把控纪哆衣食住行海纳百川的掌权感,就像这个人彻底属于他。
“唔,好吃!”纪哆发自肺腑地夸赞道,“拜托你代半个班就送这么好吃的小笼包,你的同事也太好了。”
他吃惯山珍海味与米其林,知道二度加热后口感依旧非常好意味着原价高昂,这也太舍得了。
然而他没有过多怀疑什么,就像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对陈姜生的爱,那是三年前与三年后都真心实意的。
第21章 心理疾病
拜托校长打了一通电话后,校长就带着黏糊劲儿粘上来了,一日三顿电话嘘寒问暖,准时程度堪比自鸣钟。
陈姜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的名誉校董只靠氪金,而不是像纪闲云这种生而有大学问,一声咳嗽能惊得天文界所有人诚惶诚恐奉上止咳糖浆。
他顿时生出纪哆以一己渺茫之力,让国内天文倒退至少二十年,真是罪加一等罪孽深重。转念又一想,纪闲云弃笔从商多年了,科大天文院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全是顾凌瞎指挥造的孽,如此就心情舒畅,连打秋风的校长看起来都顺眼了几分。
于是陈姜生给并没有多少情感的母校换了一批新空调——校长原本的提议是修停车场解决停车难的问题,但换空调是顾凌能享受的利益中最小的一个了,毕竟他不住校。
陈姜生觉得他没那么大的心眼能容纳顾凌花式讨好纪哆这件事,他固执而倨傲地相信,顾凌对纪哆一定有超乎寻常师兄弟的感情,所以才和他一样不约而同地选择原谅纪哆。
空调包括柜式、立式以及中央空调,陈姜生同时谢绝了校长把拆下来的旧空调以他的名义捐赠给希望小学的提议,并表示“纪闲云”三个字瑞气四溢祥云缭绕,不如就以他的名义。
校长犹如春风拂面,自然满口:“好的好的。”他压根想不起纪闲云是哪号人物,只觉得姓纪的人有点多,旋即恭恭敬敬捧着打来的秋风,忙不迭回学校改善嗷嗷待哺的祖国花骨朵们的生存环境了,好像他们之前都是在枪林弹雨中学习似的。
陈姜生在公司里只拿一般助理的工资,等同于贺远寒税后工资的一半,他动用的是自己的八百年只进不出别号貔貅的小金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