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后不易出汗,等走到食堂,纪哆浑身干透,他照常在食堂吃一顿半饱的晚饭,然后去医院。
到医院时天已经黑透,夜空只有分不清的几点星星,纪闲云恢复良好,脸颊有明显的正常红润。
护工像以往那样等他来了就主动去住院楼外,不打扰父子相聚。
纪哆蜷缩着躺在床边,想起一家三口横跨纳米比亚暗夜保护区的情景。他认识陈姜生不久,荒凉炽热的土地,喝多少水都缓解不了体内和肌肤的干燥,可那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美的星空。
信号不是很好,也无暇一条条编辑信息,纪哆都是写一大段类似于日记的文字配处理好的图,趁在宾馆的时候一封封给陈姜生发邮件。
陈姜生刚来暂住,他怕他难以适应,不过后来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大多数时间不是休息就是观星,要么就是编辑邮件,纪哆甚至没有留意到父母在那时候已经开始争吵不休,只是在他面前竭力隐忍。
后来纪哆才知道,那是纪闲云精心策划的全家出行,来挽回岌岌可危的婚姻。如果那时他能多个心眼,不是一门心思当个娇生惯养闲心只用来关怀流浪猫的小少爷,就能知道意识到他编辑银河核心时听到异响,不是服务员不小心打碎了水杯。
陈姜生没能等到纪哆,电话和消息都如石沉大海。他站在卧室门口,金桔没有吃更加懒于卑躬屈膝,整只猫就是大写的“骨气”二字。看见他,连舔毛这种形象大事都暂且搁置,昂首挺胸与他对视。
以前陈姜生是真怕这种黏糊糊、叫声奶里奶气的物种,连受惊弓腰哈气预备攻击都软弱不堪。
后来他发现,世上有许许多多的流浪猫,他陈姜生只有一只,这一只成功登堂入室,而纪哆喂过再多的流浪猫,送去宠物医院送去救助中心或志愿者的家,都没有一只有幸留下来。
除了眼前这只。
面对办喜事送入洞房的挑衅,陈姜生开恩似的给了它一个王者般蔑视的眼神。
“喵——”
金桔Duang一声跳下床,趴在门口处毛发纷飞地威胁。
陈姜生冷眼旁边地摇摇头,抄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真不知道一个只敢在卧室里张牙舞爪的猫咪有什么威胁性,难不成他带人在客厅里鬼混它还敢跑出来不成?
不用说陈姜生都知道纪哆在红房子,他路过护士台还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发现没有人顿时心中一颗大石落地。他连大猫咪都无所畏惧,快被一言辞凿凿的中年大妈吓破了胆。
有不良习惯的护工蹲在门边,看见裹着一身寒气有一面之缘的熟人,忙不迭迎过来,一口老烟呛:“哎呦你来了,那小伙子睡了老半天了,叫都叫不醒,要不是护士说他就是睡着了,我120都要打了,给我急得呦,半大小子爹不疼娘不爱奶奶不要爷爷不亲……老特么可怜了……”
陈姜生眯着眼:“你抽烟了?”
护工一脸懵逼:“哈?啥?没、没呐,医院里不给抽的,你当我是看护士小美女漂亮就假装抽烟暗里地调戏吗?我是那种人吗!老实告诉你,我老婆找她侄子侄女五十块就能盯我一天!有的没的都能凑一出……”
“很好。”
护工脸上每一条风吹雨打的皱纹都分明挂着:“???”
陈姜生大步绕过他,看见灯火通明的病房里,纪哆蜷缩成可怜巴巴的一团,还有几不可查的呼噜声。他一定是被护工的话扰乱了心志,才觉得这欠教训欠揍的玩意可怜。
他悄悄的、偷偷的、第一次在纪哆屁股上捏了一把,算是预支接下来体力劳动的报酬,才在护工的帮助下把他背起来。
纪哆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哈欠,意识模糊间,忍不住贴紧身前的热源,双臂紧了紧。
“……要勒死了。”陈姜生瓮声瓮气道。
书包挂在他的臂弯间,随着脚步的频率一下下在两人的腿拍来拍去,沾满两人的温度和气息。
纪哆一个激灵苏醒,松开勒住他脖颈的双臂,“我怎么在你背上!?我不是在医院吗!?”
陈姜生已经走到马路牙子边,苦于没有多余的手招出租车,避重就轻地说:“正好你招车吧,没地铁了。”
他面前是八道宽敞的柏油路与风驰电掣的车流,周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裹挟中央明黄的车灯,嘈杂喧嚣的城市仿佛选则在这一刻万籁俱寂。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下来。
“欢迎乘坐出租车,前后排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电子女声冰冷冷的没有安全感,纪哆因为大梦忽醒的缘故浑身柔弱无骨,一上车就忍不住寻找熟悉的气息靠近,大衣下是坚硬却极有安全感的臂膀,让人不忍心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陈姜生:果然很欠揍,找机会套麻袋然后......
第17章 娇气
窗帘的缝隙里泻出夜的微光,纪哆从醉酒中惊醒,手机上定的三个闹钟一个都没响,离他和陈姜生约定的晚六点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甚至连一条消息一个催促的电话都没收到。
纪哆匆忙打过去,是一阵阵“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冰冷的机械女声。
陈姜生轴到望尘莫及,纪哆怕他铁了心一直等下去,又或是寒了心再也不理人,赶紧掀被下床。他身上穿着干净舒适的睡衣,不用想也知道是纪闲云换的,只有他弄得动自己。纪哆发梢间还弥漫酒味,他砸咂嘴,似乎还吐过,赶紧冲向衣柜。
砰!
“嗷!——我的妈呀!”
纪闲云在楼下听见动静,三步并两步上楼,推开门就看见纪哆坐在实木地板上抱膝惨叫,显然是奔向衣柜的途中撞到了膝盖,“慌什么,正好你醒了,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
“爸!我闹钟没响!我还约了人迟到了我得立马过去!” 纪哆一个劲地冲向衣柜,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套好T恤才反应过来,“啊?爸,你说什么。”
纪闲云仿佛没有说过那些话,微微一笑:“你手机上的闹钟是我关的,才把你从酒店里拖回来就响个不停。”
他习惯于追寻仪式感,任何事都要分门别类地庆祝一下。
纪哆出国寻名师辅导更是头等大事,办得比他的成年宴还隆重,纪闲云包下酒店的两个厅不够,还包下了一整层客房,供醉酒的客人随时休息。结果他一个不留神遭到调虎离山,所有人逮着大好机会把他视做金玉的宝贝儿子灌得酩酊大醉。
纪哆骤然翻脸:“爸!你真是的!我约了人的!”他一边套裤子一边找鞋,酒精的作用导致大脑混沌,看不见此刻纪闲云黑如乌云的脸色,四肢也在歪歪扭扭的失衡,险些摔个大马趴。
“那你去吧,司机不在,自己打车吧,路上当心,早点回来。”纪闲云想等他回来再说也一样,他若无其事地拾起地上的运动鞋,“听顾凌说他们混着灌你的,阿姨熬了醒酒汤,喝一碗再走吧。”
这一晚,谁都不曾注意他儒雅英俊外表下的有口难言。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都怪你!”纪哆像往常一样同纪闲云闹小脾气,而纪闲云有无限宽广的胸怀,像广袤的海洋,习惯于包容儿子和妻子的各种无理取闹。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夜空黑如浓墨,万家灯火出奇的明亮,路边的夫妻水果档在为一点鸡毛蒜皮争吵不休。
纪哆用叫车软件叫了车,坐在后排,只觉得一颗心在混乱中跳动不停。
如果没有一门心思着急忙慌地赴约就好了,也不会到头来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剩下。
他不止一次这么想,每一次心脏都狠狠地抽搐,然而命运已经牵引他走上一条孤独而狼藉的殊途。
纪哆不是很能睡,年轻的身体让他可以轻松的颠倒昼夜,无视不同国家的时差,期末考试通宵复习考场上也一个盹都不带打的,但非常难叫醒。
——如果不是梦到纪闲云,做一晚上梦的纪哆起床气大发,能把整栋楼咻咻咻发射到外太空。
在此之前,纪哆从来没梦到过纪闲云,因而此次他怀疑是纪闲云报复他每天在病床上睡觉,当着大人的面偷懒耍滑头。
他再也不敢了。
清晨,纪哆浑浑噩噩的站在自家门口,楼道里弥漫着黑暗,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就要往屋内挤:“没到点吧,你看错时间了吧。”
“……”陈姜生十分无语,捏着他的肩膀让他原地掉头,并塞给他一把伞。
除了盛夏里肆虐的台风天,纪哆还没见过这样的疾风骤雨,他忽的想起一句老人家惯用哄小孩的唏嘘:天漏了。
纪哆把伞往腋下随便一夹,揣手缩脖,打了个湿乎乎的寒噤,又不动了,非常嫌弃:“冷死了。”
娇气,陈姜生想,于是更无语了。也对,以前纪哆没坐过公共交通工具,更别提这种一出门就会湿鞋的雨天,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上学,对此纪闲云也听之任之。他都被“带坏”过好几次。
他以为纪哆会躲回屋内,找理由不去了,没想到纪哆只是抽抽鼻子,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极不情愿往电梯方向走。
“科院……科大的天文系并不好,排名九十八。”陈姜生笔挺地站着,才不像他,区区一场雨就不堪一击了,以后有他的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