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恒被他拉着走了两步,霍英年训斥道:“你那些朋友能有什么急事?别胡闹,赶紧给我坐下!今晚你大哥大嫂特地给你三弟接风洗尘的。”
“哎呀爹,我朋友有个新闻稿今晚就要翻译成日文,这不临时找不到靠谱的翻译吗?”霍谦说罢也不停留,拽着霍恒就溜了。留下霍英年又吹胡子瞪眼的,杨娟兰和李秋一人一边,赶紧给他拍胸脯抚背的劝好话。
霍恒由着霍谦拉着,一出门就坐上了家里的汽车。霍谦说了个地址,司机轻车熟路的调了个头。霍恒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霍谦的胳膊伸到他肩膀上拍了拍,奸笑道:“好了,把你救出来了,今晚的酒钱可得你付啊。”
霍恒也笑了,翘起二郎腿道:“哪次你嫖了没给钱不是我帮你擦屁股的?”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看大哥刚才骂的没错,你还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我好歹是你二哥,你给我点面子啊。”
霍谦卷起袖子就是一副要跟他计较的样子,霍恒最怕这个唠叨鬼来这套了,赶紧投降。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拌着嘴,等车子开到金巷的昌隆大戏院前面时,霍谦先下来了。
他一站稳,立刻有穿着高叉旗袍的女子迎上来,热情的笑道:“谦爷,您可是好些天没来了。”
霍谦挑了挑眉,指着身后刚刚下车的霍恒道:“这是我家老三,带他来放松放松。我的老位置今晚没人包吧?”
女子赶紧道:“没有没有,二位今晚来得早了,陈老板也才刚到呢。”
霍谦就是奔着陈玲生来的,自然不必女子说这些。他带着霍恒进去,直接上了二楼,在戏台子正对面的雅座上坐下。随后就有人端了水果瓜子,又上了一壶霍谦平时喝惯了的祁门红茶。
霍恒跟着坐下,视线往周围扫了一遍。
这昌隆大戏院是在他离开北平后才建的,他是一次都没来过。见他到处打量,霍谦忍不住道:“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个花来。这昌隆大戏院可比不得当年的盛京,哪哪都透着股俗气。要不是陈玲生常驻在这,求我都不来。”
看着不远处那造价不菲的戏台,霍恒又想起了今天看到的盛京大戏院,便问道:“盛京是怎么烧起来的?烧成那样也不重建?”
霍谦叹着气:“周尽欢没钱啊,听说半年前他就挂出戏院的地要卖了。其实还是有不少人感兴趣的,毕竟盛京那边的地段好。可不知他是不是当年脑子一起摔坏了,居然提出买地不能拆戏院的要求。你说说,这谁会买啊?”
霍恒蹙起了眉:“他摔过?”
霍谦剥着橘子皮,表情倒是真惋惜的:“是啊,不过我也是听我妈说的。”他递了一半给霍恒,剩的一口气塞进嘴里,等吃完了才继续道:“咱俩一个法国一个日本的待着,我也就比你早了三个多月回来,要不是听了些内幕,我真没想到咱大哥会那么绝情。”
霍恒把橘子放到盘子里,问道:“大哥到底为什么悔婚?”
霍谦擦干净手,身体往前倾,小声道:“盛京着火的时候大哥也在场,还喝醉了。周尽欢为了救他从二楼滚了下来。后来送医院,医生说周尽欢的腰摔坏了,这辈子怕是不能生了。”
作者有话说:
《夜宴》大概是民国初年的时间线,《尽欢》是民国中后期时代的故事哦。虽然都是架空的不要考究,但是这样说的话就有参照,也容易理解两篇文的背景以及习惯和说话等区别了。
第3章
那天晚上陈玲生唱了什么霍恒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他甚至连陈玲生的扮相都没有瞧清楚,就这么回来了。
洗漱完后,他在床上躺着,脑子里却一直安静不下来。
霍谦说,周尽欢这两年来过的很不好。具体有多不好,霍谦一个霍家的二少爷自然不会仔细打听。可也不用霍谦多说,光是看周尽欢住的地方,就能说明他的环境有多窘迫了。
那大杂院里来往的都是些社会底层的人。霍恒并不是看不起那些穷人,只是像周尽欢这种从小衣食无忧,只在学戏上吃过苦头的,又怎么能适应得了那样脏乱的环境?
他在床上睁着眼睛到了六点,听到石英钟敲响后便起来了。
早上他得去城外的六音山上看奶奶。老太太一辈子潜心向佛,去年开始便搬到了六音山的太常庙里住着。为的就是离佛祖近些,以彰显诚心为家里祈福。
霍恒洗漱完毕,去饭厅的时候碰到了大太太杨娟兰。她一贯是看霍恒不顺眼的,只要霍英年不在场,上下嘴皮子就开始不安分了。
霍恒照例是没有表情的叫了声“大妈”。杨娟兰嘴角一挑,拿眼角余光瞥他:“哟,今儿去见老太太,你怎么还穿一身西服?不知道老太太最不待见的就是这种打扮么?赶紧的回屋里换长衫去。还真是像你大哥说的,在日本待了几年越来越没规矩了。”
霍恒没有理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到的早,桌边只有昨晚不在家的二太太田云珊。他对田云珊笑了笑,恭敬道:“二妈早。”
田云珊是霍谦的妈,年纪跟李秋相仿。不过比起李秋懂得隐忍的性子,她可是一贯直来直往的怼杨娟兰的。
她也对霍恒笑,低声道:“别听你大妈胡说,婆婆早就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了。”
霍恒点着头:“我知道的。”
他和霍谦从小感情就好,田云珊待他自然也亲厚。正想问他昨晚跟霍谦两个跑哪里去喝酒了,就见杨娟兰走了过来,一掌拍在了桌上:“霍恒,你当大妈说的话是耳旁风是吧?”
霍恒蹙了蹙眉,还没开口就听田云珊笑道:“大姐啊,我刚才伺候老爷已经洗漱完了。你赶紧去看看阿丞起来了没有,可别又是他赖床到最晚,一大早的又要惹怒老爷了。”
杨娟兰先是被霍恒视若无睹,接着田云珊又来下她的脸面。她顿时火了,刚要开骂就听到转角那边下人的声音:“老爷早,三太太早,二少爷早。”
杨娟兰狠狠瞪了田云珊一眼,赶紧让身边的下人上去叫大少爷和大少夫人。
霍英年住着拐杖走进来,看到杨娟兰突兀的站着,便道:“刚才在楼梯那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一大早的聊什么那么起劲。”
杨娟兰扶他坐下,陪着笑脸道:“还能说什么,今儿不是要去看老太太嘛,我看阿恒穿着西服,想着老太太不会喜欢,就让他上去换一身长衫。”
霍英年看了霍恒一眼:“没什么不好的,就这么穿着吧。”
霍谦刚在霍恒身边坐下,闻言也道:“对啊,老三跟我一样在外面待了几年,合身的衣服都是西式的,总不能换上以前那些又旧又不合身的去见奶奶。”
杨娟兰还想说话,被霍谦抢在前头继续道:“爹,赶紧吃吧,别让奶奶久等了。”
霍英年起了筷子,目光却停在空着的两个位置上:“阿丞和月玫还没下来?”
“阿丞早起时候洗了个头,马上就下来了。”杨娟兰赶紧道。
霍英年没有说什么了,霍谦转过来冲霍恒眨眼,手指偷偷戳了戳杨娟兰那边,憋着笑道:“你看大妈的脸色,跟钰嫂常做的酱爆猪肝是不是一样的?”
霍恒也觉得杨娟兰有气只能憋着的样子挺搞笑的,不过还是示意霍谦收敛点,别过头了。
众人吃到一半的时候霍丞跟程月玫才匆匆下来,吃了几口就上了门外的两架车,一家人去了六音山见老太太。
霍恒自去了日本留学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了,老太太着实想念他,便拉着他话家常,唠叨到了中午,吃完了饭还舍不得放他走。
结果就是除了他留下外,其他的都下山回去了。
霍恒陪着老太太聊到了下午三点,老太太精神头不行了,连连打哈欠。霍恒便送她回屋休息,叮嘱下人好好照顾着。又答应过几天会再来,老太太才依依不舍的放他走了。
家里的车子把人送回去后又拐上山来等他。开车的司机老刘问他是不是直接回家,他看了眼云霞遍金的天空,让老刘开去太湖畔。
老刘给霍家开了十几年的车,技术又稳又快。等到了那家畔湖茶楼附近时,刚好是傍晚。
霍恒让他回家去,自己在这转转。
等老刘把车开远了,他才将目光停在这家中式茶楼前。
畔湖茶楼是前清的建筑,两层楼共有二十来张桌子,二楼是雅座。因为门面正对着风光秀丽的太湖,一楼内还有位技艺绝佳的二胡先生,所以生意很好。平时就算不是饭点,也有不少客人在这里喝茶休憩听小曲儿。
霍恒在门口看着,本想不引人注目的寻找周尽欢。却忘了自己是穿着西服,戴礼帽和墨镜的惹眼打扮。正在门附近招呼食客的跑堂一看到他就来劲儿了,手里还拿着开水壶就冲他吆喝:“这位爷,咱二楼还有临窗的雅座一桌,需要小的给您带路吗?”
霍恒咳了一声,打算拒绝的,结果看到左边靠门的柜台后面有个正在写东西的年轻人。
那人的气韵虽比不得当年的风华,但那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眉眼却让霍恒一下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