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只能上去,刚坐稳就听蒋文邺道:“今天下班以后我去你那,上周答应了尽欣的东西今天到了,我给你送过去。”
周尽欢说好,跟蒋文邺道了谢就催车夫赶紧走,他要迟到了。
车夫腿脚麻利,一路避开人群,很快就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他工作的地方叫畔湖茶楼,是在城东风景如画的太湖边上。
茶楼做的是民生的买卖,人手也不算充裕。他既是账房先生,又要在柜台负责收钱。一天站下来,往往腰酸背痛的,回去就要贴上药膏热敷。
蒋文邺说他这工作太辛苦了,要给他换一个轻松的。他知道蒋文邺只要动动嘴自己就能轻松许多,可这两年来蒋文邺已经帮了他不少了,他不能总是这样依赖着朋友。
再说现在的工作挺好的,至少不必再挑挑扛扛,不必看人脸色,没客人的时候也能坐下来休息。
他进了店里,等到再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周尽欣每周一到周五都住在学校里,平时他就不赶着回家,不过今天蒋文邺要来,他得早点回去做饭。
他忍着腰上的酸痛,一路沿着太湖畔的小道往家的方向走,大约半小时就到家门口了。
他像平时那样先看信报箱里有没有信,正低着头,就感觉到围墙尽头的另一扇木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的方向出来,迈开长腿往前面走去。
他住的地方是戏院烧毁以后才租的,是典型的民初小楼建筑。不过人口复杂,两层就住了六户人家。
这个男人穿着笔挺的西服,头上戴着礼帽,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走路的背影在夕阳下一丝不苟的,一看便是家教良好的上等人。
周尽欢打量着他,穿成这样却来这里,难不成是院里哪一家人的远亲?
不过这个背影……他犹豫了一下,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两年来他都没接触过这样的有钱人了,便也没有多想,推开这一头的木门进去了。
等他进去后,已经走远的霍恒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眼。
刚才被推开的木门已经合拢了,夕阳只照到了角落的一堆建筑废料上。
他又抬头去看沐浴在赤金光线下的老旧建筑。
一个女孩拿着口琴,站在阳台上吹着不着调的旋律。见他看过来了,腼腆的躲进了阴影里。
隔壁的大妈收被子的时候用力抖了抖,漫天浮尘在夕阳下飞舞着。霍恒皱起了眉,最后看了眼尽头那扇紧闭的窗户,转身离开了。
第2章
洋山东街一带是北平老区里地价最贵的路段,车夫把车停在了一处私人大宅的门前,接过打赏,便恭敬的目送那年轻人进去了。
霍恒踏进了门庭,刚穿过假山旁边的荷花池,就被一个丫鬟给叫住了。
“三少爷,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去他的书房。”
霍恒脚步一顿,道:“有没有说什么事?”
他嗓音低沉,却有着格外好听的磁性,配着那挺拔的身形和俊朗的面容,属于让人一眼便很难移开视线的类型。昨儿回来的时候就惹得家中那些刚来没两年的丫鬟们议论纷纷,一个个看到他都闹红了脸。
这不,传话的事本来该是老爷身边的下人做的,结果也被个机灵的丫鬟讨来了。
那丫鬟虽低着头,却大着胆子偷瞄他。见他开口了,心里更是一阵激动。
好在进霍家之前都有严格调教过的,倒也没有真的失了礼数,还是能好好说话:“老爷说您昨儿刚回来,还有些事没跟您交代,让您赶紧过去。”
霍恒道一句“知道了”便走。那丫鬟巴巴儿的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胆量拦他,只能跺跺脚作罢了。
霍家的大宅是六年前新建的,是民国中期的建筑风格。除了前**院还保持着中式设计,用来居住的四层洋楼则随处可见西方人的品味。
霍恒推开大门,穿过待客的花厅和一楼客厅,走上了延展式的大楼梯,进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霍英年正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抽雪茄,见他进来了,便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霍恒走到他面前去,一直没情绪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温柔的踪迹:“爹,怎么这么晚了还坐在这吹风,当心头风又要犯了。”
“不碍事,你爹身子好着呢。”霍英年打量着宝贝儿子,眼角的褶子仿佛都透着股慈爱。
他道:“去哪了?现在才回来。”
霍恒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就随便转了转。”
霍英年点着头,把雪茄放在烟灰缸上:“昨儿你回来的晚,爹也没来得及问你。晓晓不是答应了跟你一起回来?怎么又说要晚几天?”
霍恒拿起桌上的壶倒了杯热茶,递到了霍英年手里才道:“她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反正也不急,我就让她慢慢来了。”
吹着茶水里的热气,霍英年放心道:“那就好。晓晓是你妈看上的儿媳妇,你俩回来以后就抓紧把婚事办了。省的她一天到晚在我耳朵旁边唠叨,说我偏袒你大哥。”
霍恒笑了笑,靠到椅背上,看似不经意道:“说起这个,爹,为什么大嫂换了个人?”
霍英年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把杯子放下来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只能说原来那位没福气。”
霍恒蹙起了眉。
当初他走的时候,周尽欢已经答应了霍丞的求婚,家里也开始准备了。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周尽欢的时候,那人修长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虽然很扎眼,却也挺好看的。
周尽欢皮肤白,模样又俊俏。加之从小就学戏的缘故,身段更是好的无可挑剔。
这样的一个人,是配得上霍家大少夫人的身份的。
霍恒默默的祝福过他,只是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一切就天翻地覆了。
这次回来的时候,盛京大戏院没了,周尽欢的爹娘也没了。想到刚才去过的那个老旧又杂乱的院子,霍恒就会想起以前曾见过的盛京大戏院后台,那个坐在单独的上妆间里背对着自己的人。
那人的身上只穿着素白的水衣,脸上的妆也才上了一半。但那一屋子五光十色的戏服和配饰,还有桌上都要堆不下的珠宝首饰,简直叫人晃花了眼。
被那些东西围绕的周尽欢就像一朵干净的青莲花。明明值得一切最美好的事物,却也仿佛不需要那些凡俗的点缀。
霍英年的话拉回了霍恒飘远的思绪:“昨晚上吃饭你大哥大嫂没赶得及回来,你大嫂说给你备了赔罪的礼物,晚上你可要态度好点,别当着她的面跟你大哥顶嘴。毕竟是一家人,面子还是要给的。”
霍恒扶着霍英年起来,那张脸又恢复了没有情绪的样子了:“知道了,爹你放心吧。”
霍英年并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父子俩下楼去了。结果晚上的饭桌上,霍恒的表现果然又惹毛了他大哥霍丞。
“老三,我说你在日本读了几年书,怎么就把咱们中国人的礼义廉耻都给丢了?”
当着旁边几个下人的面,霍丞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张口就是难听的话。
他老婆程月玫赶紧给他夹菜:“老公,吃点韭黄,今儿的韭黄可嫩了。”
霍丞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起身呵斥道:“吃什么吃!我气都气饱了,爱吃你自己吃吧!”
“老公!”程月玫想要拉住他,却见霍英年也重重放下筷子,板着脸道:“想吃就坐着,不吃就滚上楼去!”
霍英年年近六十,身子骨不大好,虽然已是在家将养的年纪了,但手里还是握着霍家生意的话语权。霍丞就算背后有他母亲那一族的家底撑腰,也不敢真的跟他爹叫板。
何况霍英年这两年多来基本上没对他黑过脸。就连他甩了周尽欢,要娶程月玫这个交际花这么荒唐的事也没有真的拦着。
不过霍丞心里是清楚的,霍英年之所以对他宽容,那是因为霍恒还没回来。
如今霍恒学成了,又要娶黄晓晓,一下就成了他最大的劲敌。要是霍英年再把霍家的钥匙交给霍恒,那他可真的要丢尽脸没地儿站了。
想到这,纵然心里再不爽,霍丞也只得收敛了火气,转身坐回位置上。
霍英年瞪了他一眼,大太太杨娟兰赶紧当和事佬,劝老爷莫生气。又对霍丞使眼色,让他赶紧给霍恒说两句好话。
三太太李秋看气氛和缓了下来,就给霍恒倒了杯酒,让他给大哥大嫂敬一杯。
他是老幺,刚才也确实对霍丞语出不敬,这事怎么都不能让霍丞先低头的。
霍恒知道他妈这么做是不想他一回来就为这种事得罪大哥。纵然也很不爽,还是端起了酒杯,没什么诚意的先干为敬了。
霍丞勾了勾嘴角,眼神冷冰冰的,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
一场烽烟又消弭了下来,霍英年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正要说话,就听大门那边传来了门铃声。
下人打开门,道了句“二少爷”,片刻后就有一个穿白衬衫灰西裤,戴着鸭舌帽的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先是对霍英年叫了声“爹”,也不坐下,径直走到霍恒身边把人拉起:“老三,跟我出去一趟,我有个朋友有点急事要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