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痛的嘴唇都没血色了,不过因为在夜里霍恒看不清,也就没有发觉,还宽慰他道:“放心,到那边看了医生你就知道了。”
周尽欢望着自己这一侧的风景,心里却苦的连句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
霍恒叮嘱车夫拉稳些,路上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看着身边的人。而周尽欢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来,与以前那几次匆匆一见一样,总是留给了他背影。
车夫腿脚麻利,约摸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医院大门前。霍恒回过神来,给了车钱,又让车夫扶着周尽欢下来,一起进了医院的大门。
值班台的护士一看他俩进来就站起来了,问他们看什么病。霍恒说明了周尽欢的情况,护士便去推了辆轮椅过来,让周尽欢坐着。
周尽欢本想推辞的,架不住霍恒也让他坐。坐好以后就发现这轮椅设计的真不错,托着整个腰背,连刺痛的感觉都缓解了不少。
护士推着他,霍恒陪着一起坐进电梯里,上到三楼,进了骨科医生的办公室。
骨科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日本男人,姓远东,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写东西。见他们进来了便起身来,接过护士递来的空病例本,又听护士说了周尽欢的情况。
他用蹩脚的中文道:“周先生到里间的诊疗床上躺下吧,我要给你做个详细的检查。”
远东的中文发音实在不怎么样,平时都有个翻译助手陪在旁边的,今天助手家里有事,提早回去了。见周尽欢没有听懂的样子,他就耐着性子想要再说一遍,结果就听到霍恒用流利的日文问了他一遍刚才的意思。
远东面露喜色,用日文跟霍恒交流了几句,霍恒便对周尽欢道:“周老板,医生让你躺到里面的诊疗床上,他要给你检查。还有,你这腰上的旧伤具体是什么情况要先跟他说明,他才好判断。”
周尽欢没想到霍恒还会说日本人的话,看他的视线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了。霍恒却惦记着他的伤,在远东的帮助下小心的将他扶上床趴着,又问了他旧疾的情况,再和远东说了几句,对他道:“医生会脱你的裤子,你忍一忍。”
一听说要脱裤子,周尽欢就有点尴尬了,可是医生要看他也只能接受。只是等远东掀开他的长衫下摆,开始解裤腰带的时候他就发觉不对劲了。
霍恒怎么还站在原地看着?
他赶紧按住了远东的手,对霍恒道:“李先生,您该出去了。”
原以为他这么说了霍恒就会走,没想到霍恒还是一动不动:“医生的中文不行,我要是出去了,谁给你们做翻译?”
这下周尽欢又没法淡定了。
虽说他没打算再嫁人了,可他的身子毕竟跟霍恒这样的男人还是有点区别的。医生看是没有办法的事,怎么能让霍恒看到呢?
想到这,他坚持道:“您在这不方便,还是先出去吧。而且您的手也要马上诊治的,可别拖着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纵然霍恒还是不想走,也不能让他对自己起了抵触的念头。便用日文跟远东交代了几句,让远东一定要轻一点。
周尽欢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等霍恒关上那扇门了才松口气,把脸埋在枕头里不动了。
远东是骨科一把手,虽然中文不行,但是治病的经验和手法那是杠杠的。
周尽欢躺下来后便没有再动弹过了,远东为他检查了一番,然后就取了套他没见过的热疗器来。
这热疗器是插电的,像一条厚重的宽腰封。远东先是挤了专用的按摩膏在他痛的部位上,用手心抹开了,接着固定好热疗器。按了开关以后,那东西就慢慢发热了,还有一些鸽蛋大的圆形磁珠在腰上的几个穴位处滚动着。那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配合着按摩膏的止痛活络功效,很快就让他觉得舒服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远东站在一旁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的表情很享受,便对他道:“周先生,您先躺着不要动,我等等再进来。”
这中文虽然蹩脚,可远东说的很慢,周尽欢就听懂了。
等远东也出去了,他便把脸朝着里面,感觉着腰上又热又舒服的按摩。感慨着这中日医院的设备就是不一样,这么先进的治疗仪他在第一医院根本没见过。
不过他又开始心疼钱了,也不知道这样治得花掉多少。虽说卖了戏院的地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他还要供周尽欣三年的公学费和四年的大学费,不得不收紧裤腰带算着花。
想着这些头疼的事,他就觉得日子过得实在是累,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结果那热疗器弄得他实在太舒服了,才几分钟的功夫就睡着了,连霍恒进来了都不知道。
第6章
霍恒拿着条薄毯子,走到了诊疗床边。
周尽欢睡得很沉,虽然被松开了裤腰带,远东也没让不该被看到的部分露出来。
霍恒用左手牵开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又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盯着他的睡脸看。
周尽欢歪着头趴着,细软的刘海挡住了额头,有几根落在睫毛上。霍恒本想给他拨开的,刚站起来就看到他蹭了蹭枕头,居然想要翻过来。
霍恒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他依旧没醒,只是又动了动就没反应了。霍恒怕他再翻身,干脆坐在诊疗床边,直到半个小时后远东进来。
远东把热疗仪关掉,又为周尽欢穿好裤子,这才叫霍恒出去谈。
远东给周尽欢开了止痛的西药和活血的腰贴,又叮嘱了注意事项,等护士拿了药上来,周尽欢还是睡得很香。
霍恒不忍心吵醒他,让远东开一间病房让他睡一晚。
护士去查了下,回来说没有空余的单间病房了,只有公共病房有床位。
公共病房住的人很杂,都是十个人一间的,这样的环境不可能睡得好。霍恒便借了医院的电话打回家,让自己的小厮元明过来。
元明是打小就跟着霍恒的,霍恒让他不要惊动家里人,到了医院便让他背起周尽欢,去了医院斜对面的瑞来大饭店。
霍恒开了一间房,元明小心的把周尽欢放到床上,直到盖好了被子周尽欢都没醒来过。
“三少爷,这位是?”元明揉着酸痛的手臂问道。
“你刚才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谁?”霍恒不答反问。
元明摇着头:“没,您叮嘱了别让人瞧见的,我走的后门。”
“那就好。你留在这里伺候着,如果他醒了就送他回家去。”霍恒叮嘱道,又把手里的药袋子递给元明:“这袋药是他的,里面写了该怎么服用,记得交给他。”
元明接过来,疑道:“三少爷,他究竟是谁啊?”
刚才去医院的时候元明只来得及瞥周尽欢一眼,当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怎么都想不起是谁。现在周尽欢躺下了,大半张脸又埋进枕头里了,他根本看不清。
霍恒沉默了片刻,道:“周尽欢。”
元明的眼珠子一下瞪大了,吃惊道:“我的爷!您怎么去招惹他了呀?这要是被大少爷知道了肯定又要找您的麻烦了!”
霍恒斜了一眼:“他哪天不找我麻烦?”
元明咽了口唾沫,倒是没法反驳了,但还是指着床上的人道:“三少爷,您这两年都不在家里,自然是不知道大少爷有多讨厌周尽欢的,连带着老爷也不待见他。您以后还是别跟周尽欢有接触了,省得平白遭罪。”
在霍恒回来的一星期前,元明得了重感冒,李秋怕他把病过给霍恒,就让他休息去了,直到昨天下午才回来伺候的。所以霍恒没从他嘴里问过这两年家里的情况,如今他主动提起,便问道:“大少爷为什么厌恶他?”
元明在霍恒面前是不必捡着话说的,听到这就嗤了声:“还不就是嫌周尽欢摔坏了腰不能唱又不能生了呗。”
他说的和霍谦一模一样,霍恒又问:“真的只是这样?”
元明点着头,靠近霍恒耳边小声道:“其实大少爷不娶他才是对的。周尽欢只是一介戏子,就算名气再大也够不上咱们霍家的大儿媳妇。何况他又不能生了,难道真要大少爷做善事收了他?”
元明并不知道霍恒心中所思,自然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说完以后看霍恒的脸色不好了,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替霍丞说话,赶紧补充道:“不过大少爷也是狠心,周尽欢好歹救了他,也是为了他才摔坏腰的。他说悔婚就悔婚,一点补偿都没有,还把上门来讨说法的周小姐给打了呢。”
霍恒的眉都要拧成川字了:“他打了谁?”
“就是周尽欢的妹子啊。当时周尽欢的爹娘尸骨未寒,他自己又躺在医院里,戏院又烧毁了。大少爷在这时候悔婚,那周尽欣气不过就去找大少爷,结果被大少爷打了两耳光赶出去了。”
说起这个元明就来气。他虽然看不上周尽欢的身份,但是更看不惯霍丞的德性。当年周尽欣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突然面临家毁人亡已经够惨了,霍丞还这么蛮不讲理。霍宅里的下人没一个看得上他的做法,都在私底下骂他不是东西。
这些细节霍谦是不知道的,霍恒也是第一次听说。本想再多问些,床上的人在这时候又动了动。霍恒怕把他吵醒了,或是让他听到了这些不好,便不再说了。只叮嘱元明好好伺候着,不准泄露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