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而已,”费南渡停下手里的事,转头看着他笑:“又不是失忆,这么快就全忘了?赵叔来接人,我让他把车留下,自己先回去了。”
“你要他把车留下?为什么?”薛眠不解。
“没有车,”费南渡打开一只面包递了过去:“怎么带你上山看夜景。”
薛眠这会儿被酒精控制,属于意识流,很好糊弄,不像平时那么气势汹汹的难对付,随便一句就能打发了,不再追着问东问西。
接过面包咬了一口,封装面包不比新鲜的,有点干巴巴,薛眠下咽之时呛了一口,还没张嘴求援,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已经递了过来。
“……谢谢。”薛眠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水,转过头去喝了两口。
“以后不会喝酒,”费南渡也给自己开了一瓶:“就要学会拒绝。在外宿醉,很危险的。”
薛眠愣了一下,转回头看着他:“……怎么拒绝?”
“不喝,”费南渡也转过脸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或者直接走人。”
“可……”
薛眠本来是想说“可你又不是坏人,当着你的面喝醉虽然不是我本意,但也不至于危险吧”,然而转念一想,这话说出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语义牵强模糊,很容易让人误会。
“可什么,”费南渡又递了一包饼干过去:“不好意思拒绝?还是不好意思掉头就走?”
薛眠想了想,模模糊糊的点了下头:“如果是朋友……或者同学聚餐,直接甩脸走人,会不会不太好?”
“所以刚刚说了,还有一个选项,”费南渡说:“不喝。”
“直接说‘不喝’?”
“当然。”费南渡直视着他:“如果是真朋友,不会不理解你。那些强行逼你做不能做、或者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人,无需称之为‘朋友’,明白?”
许是已经见惯了这人时而吊儿郎当,时而挑剔讽刺,时而凶相毕露,这还是薛眠第一次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听他说教,传授道理,一时适应不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只好低下头咬着饼干发愣出神。
然后,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金属“咔嚓”声。
是烟鬼烟瘾又犯了。
薛眠悄悄转过脸,薄薄的烟雾在指间升腾,圈出一片朦胧的烟沙。那人安静的坐在烟雾里,上身前倾,两腿支开,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的手指无声转动,把玩着一只银色的打火机。
“问你一个问题。”费南渡突然开口。
“……啊?”薛眠迅速回神,应了一声。
“我说,”费南渡低头吸了一口烟:“问你一个问题。”
“……哦,”薛眠嚼着一块同样干巴巴的饼干:“你问。”
“为什么你的笔记本上,画了那么多奥地利的风景?”
“……”
薛眠无声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自己随手的习惯,无意识的涂鸦,那些落在笔记本的不同纸页、不起眼的边边角角,甚至连图案都未必是完整的画面……
会在此时此刻,被一个人,这样提起。
他以为那些东西太不起眼了,都够不上被别人“发现”。
因为图案实在过小,也只是圆珠笔水笔,或者铅笔的几笔潦草勾勒。
谁会去留意?
谁能看得到。
以及……
这人是怎么认出那些风景是奥地利的?
“怎么了,”费南渡回头:“不方便说?”
“……不是,”薛眠仰头,对着星空喝了一口水:“不是。”
不是,不是。
然而不是什么呢?
不是不方便?
不是不能说?
还是……
“没关系,”费南渡似是看穿了他的犹豫,适时给出台阶:“只是随口一问。你可以像对待劝酒那样,直接大胆的拒绝。”
“没有,”薛眠放下水,无声叹了口气。他起身步出凉亭,站到那片漆黑的天幕下,放眼远眺视线尽头大片的华灯初上,静静道:“那里……是我爸爸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我一直很向往的一个地方。”
“嗯。”费南渡吸了一口烟,嘴唇微张,吐出几个连环的烟圈。
薛眠本以为他会继续追问下去,问出“然后呢”,“接下来呢”,“后来呢”诸如此类,而要是他真这么问了,既然话头是自己起的,后面又该怎么继续……
毕竟这些都是压在心里,除了武小满和卞雪莉之外,他从没对谁说起过的秘密。
可费南渡居然没问。
只是“嗯”了一声后就没了下文。
这让原本处于被动位的薛眠一下子站到了主动席,话题的走向突然交到了自己手里,他既可以就此打住中止聊天,也可以继续深谈,说出更多。
该怎么说,怎么做。
他在思考,在犹豫。
在挣扎。
其实刚刚的那两句回答,应该能算是个交差了。毕竟任凭哪个提问者在得到类似于“我画它只是因为我喜欢它”这样的答案后,还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所以,薛眠咬咬牙,再度张开了口:“你……还想往下听吗?”
???
???????
我在说什么???
怎么会是冒出这句!!!
明明刚刚脑子里精打细算后准备要说的是“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山,这里好冷”啊!
怎么回事?
我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很快就能看到曙光看到糖了哈,下章见~~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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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秘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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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好啊,”费南渡坐在那儿,声音是云淡风轻:“想听。”
薛眠:“……”
薛眠一时又狼狈又慌张,又后悔又失神,然而那两片薄唇和一副嗓子似乎从这一刻起便不由他控制了,它们上下一拨,主动张启,它们语调平静,缓缓道来。
“我爸爸……是一名翻译,从我记事起,他就被单位外派到奥地利驻扎。因为不能常常回家,所以时常会寄一些明信片回来,那些明信片上画的都是奥地利的风景,特别好看。”
“我是看着那些画长大的,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它们就长在了我的脑海里,随手一笔,都是它们。奥地利……我没去过,但我想,它应该跟画上的一样美好吧。”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薛眠突然感到一阵脆弱无力,胸口翻涌着巨浪滔天一般的强烈酸涩,连鼻尖都红了,眼眶一湿,润润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即便是跟自己。
但费南渡不会明白这些,他在身后问:“现在呢,你爸爸还在奥地利外驻?”顿了顿,缓声道:“其实想他可以去看他的,既然也喜欢那里。”
心脏从酸涩变成尖锐的抽疼,拿刀绞着似的。那些痛苦的回忆波涛汹涌,浮浮沉沉,一浪接一浪,灭顶而来,几乎能将人掀翻入海。
薛眠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方出神。
良久,他才说:“不会看得到了……”
不会看得到了。
再也看不到了。
谁能帮帮他……
他再也看不到那个想见的人了。
薛眠此时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怅然若失,费南渡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掐灭了手里的烟,起身走过去,还未站近,就看到一对——
一对极力压抑克制,却不住微微颤抖的肩膀。
费南渡一时讶然,驻足在原地,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这样。但他没等太久,几乎是在做出判断的下一秒便快步过去,从背后搭上薛眠的肩,声音很轻很慢,问:“怎么了?”
没有人应他。
除了那对颤得更厉害的肩,连带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却不是吹了冷风的那种颤栗,因为他听到了……
哭声。
强忍的哭声。
压抑,克制,委屈,痛苦。
这次费南渡没再犹豫,直接双手覆上他肩,将人掰转了过来。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双来不及遮掩的眸子,眼眶通红,睫毛轻颤,眸中雾气弥散,湿润潋潋。清亮的月华投影,那里面是星光遍布,却洇得让人心疼。
那种眼神,倔强里透着不甘、悲愤,怀着巨大的痛楚,紧咬着唇,还在忍,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几乎未作他想,几乎是一瞬间,费南渡展开双臂直接将人拥入了怀中,手抚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别哭,别哭。
像是叠到顶峰的纸牌屋再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轰然坍塌。
像是极限负荷的砝码天平终于到了度量的尽头,坠落成灰。
薛眠紧咬着牙关,咬得口腔里都有腥甜血丝淌出,眼泪却不听话的涌出了眼眶,簌簌下落。
所有的自尊,包裹的蚕蛹,坚强的外衣,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春天,孩子一般埋在这个宽厚的,坚实的,温暖的胸膛里,浑身发颤,泣不成声。
“没有了……”
他喃喃着,言语着,倾诉着:“我没有……爸爸了……永远都、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