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眠在模糊的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他居然出现在手机主人的照片里。
一个小雪纷飞的下雪天。
一场热闹的学校跨年晚会。
一片被焰火点亮的天台夜景。
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吻。
是去年元旦前夜,自己和费南渡在学校礼堂的天台上接吻的画面。
但原照片并不是被谁偷拍得来。
那是费南渡亲手拍的。
是他举着手机,以一个自上而下俯瞰的角度,拍下了他们接吻的画面。四周光线半明半暗,二人只有半张侧脸入镜,但即便如此,画面里两张清晰的面部轮廓也足以让每个认识他们的人一眼分辨出那画中人是谁。
可当时的薛眠却对此毫无察觉。
“包括这张照片在内,所有我查到的、听到的、问到的找到的,全都有迹可循。”方庆年摘下眼镜拿布擦了擦,而后重新再戴回去:“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俗话还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论是当初你男朋友和徐甪打赌似的开始了这一场恋爱游戏,还是后来发生的别的种种,或多或少都会有其他看热闹的知情人。”
“至于这张照片,据说是因为徐甪不信费南渡最后选的是你,所以他要求费南渡拍一张能证明你们关系的照片,否则他就怀疑费南渡只是因为始终喜欢不上他,所以顺水推舟,拿你来做挡箭牌。但如果能有类似亲吻、拥抱这样的照片作辅证,那就是事实胜于雄辩了。所以啊,后来徐甪看到这张照片,求仁得仁,算是亲手断了他的念想。”
捏着照片的手五指发白,指骨凸出,手心颤抖的幅度大到甚至能听到照片发出了沙沙声。
要怎么说服自己。
此刻,薛眠仿如一个溺水后经历了垂死挣扎,但越挣扎身体就越下坠,海水逐渐漫过头顶,最终认命的不再挥动手脚,一点一点等着自己沉入无底深海的等死之人。而死之前,他唯一仅剩能做的只有不停的问自己——你要怎么办?
你要怎么去消化眼前听到的这一幕又一幕?
你要怎么重新去看待和那个人之间发生的这一切的一切?
你要怎么面对他?
你要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最后再给你做点补充吧。”方庆年喝了口水,换了副语气,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道:“其实一路查下来,如果让我评价的话,徐甪的为人还是不错的。他比你先遇到费南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对方,勇敢的去表白,是个行事干脆的人。后来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感觉,他也没有强行逼迫,哪怕明明可以拿那块地皮招标的事使点手段。”
“他们当事双方用打赌的方式把你牵扯进来,如果费南渡最终没选你,你就成了一个非常无辜的陪玩受害者。但庆幸最后费南渡选的是你,只不过是以这样一种不太道德的方式认识了你并喜欢上你,说出来总有些不够正大光明。徐甪有他错的地方,因为主意是他出的。但费南渡难道就没有错了?他为了达到自己家族的利益目的,即便再不甘心,最后不还是答应了徐甪的胡闹?如果当初徐甪给他挑的竞争对手不是你薛眠,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张三李四,你想想,那另一个‘你’的结局会是什么?只能是被费南渡试水恋爱一段时间,然后发现真的喜欢不起来,最后以不合适为理由而抛弃。薛眠,这不是混蛋是什么?”
手攥得太紧了,一片片指甲相继嵌进了肉里。
他们说完了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话说?
太吵了……吵在耳边好烦啊……
薛眠一动不动的看着桌上的照片,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诡异到邪性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阳台接吻的偷拍照是当时酒吧里的其他公子哥偷拍的,出于猎奇的好玩心理。 后来在方侦探的调查里无意中发现了这张照片,高价买来,所以才强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其他照片基本都是方“亲力亲为”亲自跟踪咯~
明天见!(不要骂费哥哥啦……抱头跑!)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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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归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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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眠一开始还想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发笑。
可突然就在某个节点上好像醍醐灌顶一样,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要笑啊。
要大声的笑。
笑这个匪夷所思的疯狂的世界,笑得越灿烂越好,越大声越好。
薛眠一眨不眨的盯着手中照片,目光所及处看的已不再是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模糊身影——他看的是自己的一场过往。
全被打碎的过往。
一地渣滓,残缺不堪,丑陋无比。
“薛眠,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卞雪莉也看着那张照片,神情有些复杂,缓了缓道:“之前袁宁的事,你们都觉得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我是有错,我也在不停的反省自己。今天找你不是要洗白什么,一开始我查费南渡也只是出于怀疑,担心他接近你是别有目的,也算是对你心怀愧疚的一种弥补了吧。如果最后结果证明只是我想多了,你们能认识并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偶然,那就当我在排雷好了,排除心里的疑问,也替你们的感情做一次体检。”
“但没想到随便一查,居然能查出这么多事来。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爱玩,最后走运,在感情游戏里找到了真爱么。可是薛眠,你就是那个游戏里不知情的当事人,你是什么感受?是真的觉得庆幸万幸,万幸是你最终获得了游戏入场资格吗?”
“徐甪可以提出那种荒唐的玩法,可费南渡不是很要强吗,他不是很厉害、不是一向不受别人要挟吗?那他有本事就别答应徐甪啊,走别的正大光明的路去给自家公司谋机会啊!薛眠,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他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面对利益,他才是真的会把你的感情甚至尊严放在称上掂量着叫卖的人!就算事后他待你再好,可感情不该是忠贞不渝、独一无二的吗?那他为什么还要挑挑拣拣,从你和徐甪之间二选一,还是同时进行比对挑选?你们这段感情开始的动机是不纯的,过程是有隐瞒的,最终的结果——”
顿了顿,无情的戳破道:“是不忠的!”
纷飞的话语像夏天最茂盛的树丛里一只只看不见的知了。因为抓不住它们,它们就肆无忌惮的不停聚集,发出恼人的叫声。那些声音没有节奏,没有律调,响起时也没有预兆。很吵,拼了命的要把你拖进一种条件反射的环境里,让你从此一听到蝉鸣就想起燥热的夏天,想起湿漉漉的汗渍,灼人的阳光。
“叮铃”一声响,有铃声唱起了歌。
感觉耳朵被什么东西猛的刺了一下,薛眠低下头,是他的手机在响。
来电显示是费南渡。
……费南渡。
他没有想到,也没有准备好要在此时此刻和这个人对话。但铃声一直在响,一直在不停的催促,甚至连卞雪莉都推了他一把,示意再不接的话对方就要起疑了。
手不受控的颤抖着,薛眠终于拿起了电话,在快要自动挂断前按下接听键。
“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那头费南渡本来因为等了半天才接通,情绪有些躁,刚想批评两句,突然听到薛眠这副古怪声音,立时皱起了眉:“嗓子怎么了,怎么这么哑?”
“……没有,”应该是情绪影响了发声,薛眠装作咳嗽的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回道:“中午吃得有点……辣,嗓子不舒服。”
已经在极力掩饰了,但费南渡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对劲,只是没想太多,道:“我刚到家,看到你书包在沙发上,今天早放学了?”
薛眠又开始出神了,好像没听到这句话。
卞雪莉见他愣着发呆,再推了他一下,努努嘴指了指手机。薛眠回神,下意识撒谎道:“下午老师有事没来,小满就让我陪他去市里买东西……书包太重,先送回家了。”
尽管在走神,可那个人的声音他从没错过过。
“这样啊,”费南渡不疑有它,道:“那要不要我过去接你们,正好请他来家里吃个饭。”
“不用——”薛眠急忙出声拒绝,又怕这一番拒绝得太干脆,被对方听出什么。顿了顿,只能把谎继续撒下去:“我们刚刚逛得有点累,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一会儿买完东西我自己打车回去,晚餐不用准备我的了。”
原来是逛街逛累了,难怪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费南渡没再多想,只道今天下班早,本来想等薛眠放学了带他一起出去吃的,既然要陪同学,倒也不用太赶时间,玩高兴了再回家。
挂完电话,手机因腕部瞬间的脱力,差点掉到了地板上。薛眠彻底瘫下身体跌靠进沙发里,无神的睁着眼,眼珠望着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他为自己最终没在电话里失态而感到有一丝的庆幸,哪怕眼前的事再艰难、再不堪,他也不允许自己做个对着手机歇斯底里控诉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