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但余钟磬。
所说的,大约就是此情此景。
隔扇门被轻轻拉开,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一只收回的手,门前放了一个木托盘,里面摆着些清茶和斋菜。
屋子里除了他,再没别人。昨天晚上一直陪着他的顾培风,不见了。
他用完斋饭,刚拉开隔扇门,却看到三两成行的沙弥在廊下急匆匆地走,目光都看在地面上,表情也是肃穆疏离的。
打扰别人清修似乎不太合适。
苏齐云又退了回来。
可能是因为环境的关系,也可能是这里的钟声清韵十足,昨天他心里阻塞的抑郁,倒是清简了一大半。
他把木托盘按照送进来的位置放好,决定自己往庭院后面的后山看看去。
廊下摆了鞋,是厚底木屐,半夜里没收回来,就了一晚上的夏雨,踩上去湿湿硬硬的。
他身上穿着的是素色细纹禅衣,里面还有件月白的里衣打底,左右一阖,连腰带都没有,莫名给他一种古怪感觉,好像不太|安全,随意一扯就能被拉开。
可这里除了禅衣,穿别的似乎也不合适。
山上用大青石板铺着路,时候久了,生了不少青苔,湿润的木屐踩上去还有些打滑。
他刚扶着木门出了庭院,就见着一大片碧绿的湖。
禅院傍山环水,倒的确是好地方。
“哥!”
顺着声音看去,顾培风站在水里,朝他招了招手,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的禅衣都挽了起来,素白的裤脚也高高卷起,露着一小段白直的小腿。
他把另一只手里还在乱跳的鱼举起来:“快看!”
这条鱼至少有小胳膊那么长,养的格外肥美,看着是刚抓起来不久,还挣扎着,想糊顾培风一脸湖水。
苏齐云被他抓着鱼的兴奋逗乐了,他朝湖边走,笑着说:“你多大了,还这么淘气,来人家禅院里还要顺条鱼。”
顾培风把那条坚强的鱼放下了,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是给你抓的。上次我就发现了,你是不是爱吃鱼。”
孝慈来的那天,顾培风做了条清蒸鱼,结果孝慈嫌鱼刺麻烦没怎么碰,顾培风倒是一点点把刺剔了递给苏齐云,大半条都是他吃的。
那可是两斤一条的燕尾银鲳,一人大半条是很爱吃了。
苏齐云停了半晌,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顾培风说的的确是实情,他在海边长大,如果抛开剔刺这点,他挺爱吃鱼。
苏齐云低低地嗯了一声。
说话这空子,苏齐云已经走到岸边,发现旁边还拢了一小片火,估计是打算烤鱼。
“你自己做啊?”他问,“怎么不拜托禅院里的师傅——”
还没说完,他自己意识到问题,先笑了出来。
佛门净地,抓人家的鱼,还想委托小师傅帮着烧,真是罪过罪过。
“等着!”
顾培风笑着,划着水花就往岸边走,他扑腾得太大,在岸边的苏齐云脸上都沾了不少水珠。
没走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站得笔直,苏齐云正奇怪呢,就看着三五个小沙弥从后山方向下来,从方向来看,恰巧要路过他俩所在的地方。
苏齐云心里暗暗发笑,让你偷别人家的鱼,这下要人赃并获了。
他几乎要忍不住笑意,只好低下头,看岸边的芦苇轻微摆动,扫在他的禅衣袍边上。
“施主。”
一串小沙弥果然都看了过来,朝着苏齐云和顾培风合掌行着礼,苏齐云也急忙双手合十回礼。
这几个小沙弥又沿着湖边朝远处走了。
就这么躲过去了?
顾培风提着鱼的手背在身后,装得倒是一脸泰然,另一只手还煞有介事地行着礼,不得不说,这小子的演技和心理素质,都相当过硬。
看着那串小沙弥快走远了,他稍稍松了口气,刚要举起手里的鱼坚强,就看最末尾的一个小沙弥转了过来,朝他浅浅点头:“施主,佛门清修净地,还请手下留情。”
顾培风刚迈了一步,看他猛然回头又急着要藏鱼,手忙脚乱的,居然脚底一滑,摔进了湖里。
他呆愣愣坐着,湖水将将淹齐他胸口的位置,那鱼沾了水,倒是立即活泼起来,嗖一下游远了,还炫耀式地跳起来,鱼尾巴一甩,泼了这个杀鱼未遂的犯人一脸湖水。
这回苏齐云一下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不过很快他也没法嘚瑟了,顾培风划着大水花走到岸边,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腿。
“你干什么,我不下水。”苏齐云笑着,收着自己的腿想挣开。
顾培风稍稍笑了笑,和他平时又乖又干净的笑不同,反而有些恶作剧的狡黠:“那可由不得你!”
哗啦一声,水花溅了他一脸,他下意识一躲,胳膊却被人一拽,身子一失衡,被拉得往前走了好几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鞋子已经不知道滑到哪儿去了,禅衣下摆也全泡进了湖水里,还有小鱼悠然游过,好像碰着了他的小腿,嗖一下又划出老远。
“顾……培风!”
顾培风还以为自己恶作剧成功了,正在水里傻乐。
他一看苏齐云即将发火,拔腿就跑,结果水里阻力太大,刚刚一摔,身上的衣服都湿光了,坠得慌,还没跑出几步,就感到自己胳膊被人逮住了。
“好玩么?”
当然这不是礼貌客气的问句。
几乎同时,他被人一头拖进了湖水里,挣扎了几下,湖面上连个水花都没有了。
这里深度也就到膝盖上面一点点,顾培风刚还抓鱼呢,怎么忽然就没了影。
昨晚上下过雨,水里的能见度也下降了不少,看也看不清。
他该不会是溺水了吧。
刚刚头脑一热就闹他去了,现在苏齐云看着平静的湖面,越想越后怕。
他赶紧解了身上的禅衣系带,刚要扎进水里救人,忽然一股猛力从背后袭来,他整个人脸朝下摔进了水里。
顾培风终于从湖水里跳起来,惊起一大片水花,他一把抹开了脸上的湖水,看着呆愣愣跌进湖里的苏齐云,笑着说:“好玩!”
苏齐云:“……”
顾培风从小长在海边,水性熟得很,他被推下去之后就往深处游了一圈,绕到苏齐云背后去,刚看到他急急忙忙解开禅衣,趁机钻出水面,把他推进水里。
这么做有个巨大的前提——他知道苏齐云的水性很好。
果然,这里不算深,苏齐云刚跌进去就摸到了湖底,直接坐了起来。
他愣了一秒,接着就明白过来来龙去脉,装作生气:“好啊你,真是够坏的。”
“哥,好像是你先推我的。我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苏齐云脸上都挂着水,润湿乌黑的头发垂坠下来,更显得皮肤像月光捏的一样,顾培风甚至担心,他在水里,会化开。
“发什么愣!”
他忽然醒神,接着一个身子不稳,被苏齐云揪住禅衣,拉进了湖水里。
俩人正在湖水里翻腾,忽然,乌云稍稍荡开了,清晨的金光斑斓落在水面上。
抓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了。
顾培风在水下睁开了眼,看到苏齐云就在身边,冷白的脸上被阳光笼了一层暖色。
苏齐云似乎完全忘记了恶作剧的事情,正认真地看着水底发愣。
顾培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之也一怔。
跌进来之前,他也没想到,水下的景色,居然是这样的。
巨大的树根密密编织着水下的湖岸,有树枝倚倒下来,游鱼就在绿叶之中穿行。
湖底的石头上布满了青苔,一只半透明的小螃蟹,嗖一下躲进了石头底。
和站在水面上看,那种绵密的绿不同,水下居然是澄澈的,阳光斜斜地落进来,湖底的卵石都被照得光洁。
他俩都愣愣看了好久,到不得不换气的时候,才浮上水面。
可能是别有洞天的湖底美景过于震撼,他俩坐在岸边,拧着已经湿漉漉的禅衣,好一会儿没说话。
“哥,你看。”最后还是顾培风起了话头,“世上有很多事情,表面上像雨后的湖水一样,是混浊苦楚的,但你潜下心,也许会发现湖底不一样的风景。”
苏齐云愣了片刻,接着明白过来,顾培风这是误会了。
他低着头,轻声说:“我不是抑郁症。”
这下,轮到顾培风惊讶了。
禅衣倒是拧干净了,可裤子和里衣没办法在这里脱了拧,俩人打算先回庭院。
苏齐云站起来,他的鞋在入水的时候,不知道随着河水飘到哪儿去了。
顾培风悄悄看了一眼。
苏齐云的脚窄长窄长的,踩在古朴的玄色石头上,被衬得格外白透,脚背上隐隐还透出些青紫的血管。
他忽然有个想法。
美人的脚,应当是甜的。
苏齐云的衣裤全湿了,有些半透地贴在身上,修长的腿型轮廓被勾得昭著无比。
顾培风的目光就顺着上移,直到看到他的里衣领口被水坠得厉害,露着一大片白皙平直的锁骨。
对方没注意到他这些隐秘的想法,手上提着湿润的禅衣,转身朝庭院走,可地面的石头不比湖底,尖锐的石面咯得人有些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