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今年刚刚二十五岁,很有上进心,是一个斗志满满的年轻人。
他和杜仲远很投机,头一回见面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青禾信任王元,不仅是因为他的谈吐风度或者是他证明自己能力的渴望,更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张义山的爱将,是他最信任的财政厅厅长。只要王元神智还清醒,就不可能做出损害青禾利益的事。
“我得恭喜你,仲远,你的抱负终于能施展了。”王元朝杜仲远举了举茶杯,说:“我以茶代酒,预祝窑业公司能够开张大吉。”
杜仲远笑了笑,“这话还是等到开业酒会上说吧。我准备好了请柬,届时二位务必赏光。”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来两张精致的请柬放到桌上。
王元看了看,笑道:“这是谁的字?写的真不错。”
“阁下谬赞了,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哟,是你写的?仲远兄,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好字!”王元半真半假道:“如今毛笔字写得好的人可是不多了。”
青禾道:“仲远,今天怎么没看见玉芝姐?”
王元也道:“我也纳闷呢,你们夫妇向来焦不离孟,这几回见面却只有你一个人。”
杜仲远有些不自然道:“她……她有自己的事要忙。”
青禾、王元对视一眼,都觉得里面有文章,但出于礼貌,并未追问下去。
在馆子里用完午饭,杜仲远叫了辆黄包车回公司。
“王元,你要去哪?我送你。”
王元也不客气,扯着领带上了车,说:“我先回家睡一觉,下午要去纺纱厂看一下。”
“纺纱厂”名为奉天纺纱厂,是今年刚建起来的工厂。
张义山家财颇丰,除了真金白银之外,还投资、入股了不少工商企业,他的手底下能人多,但在张铮的要求下还是交给了青禾不少东西。
青禾淡淡一笑,“能者多劳。”
王元摇摇头:“这算什么劳,子冉,我跟你说,咱们要是想挣钱,不能指望大帅给的股份,咱们得靠自己。”
“你有什么想法?”
王元嘿嘿一笑,“东北想办工厂、搞实业的又何止他杜仲远一个?”
新民窑业公司是青禾第一个投资入股的公司,纵然王永江亲口告诉他不会赔他也不能完全放心。王元过来之后帮杜仲远办了不少事,他的父亲可是大帅眼前的红人,有他在,所有的程序都走的很顺利。
“你既然开口,一定是有想法了。”青禾道:“不妨和我说说。”
“我再看看,觉得没错儿了再告诉你。”王元挑了挑眉:“没把握的事儿我可不敢说,不然到时候黄了我多糗。”
送了王元,汽车往驶回帅府。
张铮在逗两个孩子玩儿,张晟大叫着往他身上扑,露出两颗门牙笑得开心,但张睿则闷不吭声的在一边玩儿玩具,连正眼都不看他老子。
“睿睿,来,吃栗子。”
青禾把纸包放下,亲手给他剥栗子。
张睿道:“青禾,你去哪儿了?”
青禾对他叫自己的名字习以为常,答道:“去和人谈生意了,你在家做什么了?”
“认字。”
青禾一笑,“你能认几个字儿了?”
张睿抬着下巴,“很多个。”
青禾往他嘴里塞了一小块糖炒栗子,又往张晟嘴里塞了一块儿。
他看了张铮一眼,又剥了一个,递过去说:“铮,你要不要吃?我之前尝了一个,还挺好吃的。”
张铮嗯了一声,但没动。青禾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把那颗剥好的栗子轻轻递到他嘴边。
张铮吃下了那颗栗子,同时有意无意的碰了碰青禾的指尖。
青禾在他旁边坐下,“我看议事厅那边有几个日本军官,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死了一个日本人,”张铮道:“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们很紧张。”
青禾一愣,“怎么死的?”
张铮冷笑道:“在妓院里,被人一枪崩了脑袋。”
青禾若有所思:“看起来那个人身份不低,连大使都来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张铮道:“这两年奉天来了不少能人,有些连我爸都不知道身份。”
电话响起来。
张铮道:“拿过来。”
一个丫鬟把电话送到他手里,张铮拿起话筒,听那端的人说了句话,才道:“哟,奔哥。”
王先奔?
张铮点了根烟,说:“你一打电话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他把话筒递给青禾,青禾听了几句,说了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什么事儿?”
青禾朝丫鬟们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先退下去,两个奶妈也出去了,他才道:“瓷厂总经理的太太侯玉芝,你也见过,应当还记得吧?我之前觉得她不简单,就让王先奔派人看着她,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异常,本来都打算让人别跟着了。但王先奔刚才说昨晚上她受了伤。”
青禾顿了顿,补充道:“是枪伤。”
张铮挑眉:“这么巧?”
青禾复杂的笑了笑:“我也觉得太巧了。”
张铮回忆侯玉芝的举动,说:“不管那个日本人是不是她杀的,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
张睿安安静静的听他们说话,张晟则不耐烦的玩儿玩具。
“那,要告诉大帅吗?”
张铮摇摇头,说:“咱们先去拜访拜访这位杜太太,这么有本事的人,不为我所用真的可惜了。”
赵公馆。
杜仲远脸色苍白,看着伏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侯玉芝。
他早知道一定会出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枪代表的是杀戮和鲜血,持有它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寻常人一样,而是和死亡相伴。
赵曼叹了口气,“玉芝,你别怪我,仲远是你的先生,我想在这个时候,有他陪着你的心情会好一点。”
侯玉芝慢慢转动眼珠,看向杜仲远,声音嘶哑但语气并不虚弱:“我又不是要死了,你来做什么?”
她的恶声恶气却让杜仲远红了眼睛,“你受伤了,我要陪着你!”
侯玉芝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不是一直憎恨我控制你吗,我受伤或者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这样以后就没人管着你了,你想把你的妻子你的女儿接到奉天来都没人管。”
赵曼摇摇头,无奈道:“玉芝,你一直都是一个理智的人,怎么这个时候反而耍起性子来了?仲远是担心你,我不过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就连忙赶回来了,你就别说这些了。”
看着侯玉芝后背上包裹着的纱布,还有里面渗出来的血,杜仲远的心脏紧紧缩成一团,忍不住问:“疼吗?”
侯玉芝正想开口,脸色忽然一变,“赵曼,有人来了!”
赵曼反应不算慢,但还是迟了一步,一个着军装的男人用枪抵着她的后脑,厉声威胁:“不想死就别动!”
赵曼两只手举起来,在他的推搡下退到一边。
杜仲远挡在床前,色厉内荏喝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奉天,你们闯进别人家里,想干什么?!”
一个高大的男人踏进房中,杜仲远怔住:“张……少将?”
侯玉芝平静道:“仲远,你先出去,我和张少将有话要说。”
杜仲远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守着你。”
“夫妻情深啊,杜先生,杜太太。”张铮笑了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杜太太,咱们曾有一面之缘,我只是没想到,你远比表面上有魅力。”
侯玉芝咬着牙坐起来,尽力不动声色的将睡袍裹在身上,“少将谬赞,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张铮点了根烟,笑叹道:“我来之前,家父还在被松本大助缠着,要他给一个交代,找出凶手。杜太太,你说我要不要把你交给他?”
杜仲远瞪大眼睛。
侯玉芝淡淡道:“少将,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想为自己的国家做点贡献,这不过分吧?”
“杜太太所谓的贡献,就是为难家父?”
“你是想问那个日本人的身份,不必这么拐弯抹角。”侯玉芝脸上有因疼痛而不断冒出的冷汗,“他的身份我不会告诉你,但他的目的,是收买或者刺杀令尊手下的将领。”
张铮将烟掐灭,“杜太太,你为谁做事?”
侯玉芝冷冷道:“为我的良心。”
第52章
新民窑业公司开张的十天前,大帅府广发请柬,奉天府所有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受到了邀请,来参加大帅正式认下张子冉这个干儿子的宴会。
“不然我还是穿西装吧?”青禾别扭道:“这一身看起来是不是太随便了?”
张铮站在他身后,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镜子的青禾。
青禾快要十八岁了,头发比原来长了一些,个头也长了,已经到了他的肩膀。在镜子里,青禾看起来就像是靠在他怀里一样。
张铮示意丫鬟们都退出去,双手按在青禾的肩膀上,在镜子里与他目光相接,“紧张了?”
青禾诚实的点点头:“是有一点儿,不过也还好。铮,你说我要不要换身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