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七拐八拐开进一个小巷子里,司机下车,打开车门,说:“芳然先生,请吧。”
芳然佯作镇定,看向刘盟:“阿盟?”
刘盟从另一边下车,他也只好下去,刘盟上前敲了敲门,不显眼的大木门缓缓打开,刘盟回头看他一眼,说:“过来。”
青禾早已等在房中。
他此刻感觉颇奇特。当年的事,他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若非芳然,张铮或许不会去天津,当然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没有今天的青禾。
说起来,他甚至还要感谢芳然。
“青禾,我把他带来了。”
刘盟说完这句话,便扭头坐到另一边,不再看芳然。
芳然的声音闷在嗓子里,他颤巍巍不敢相信的喊了一声刘盟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芳然先生,久仰大名,”青禾示意道:“请坐。”
堂屋里除了青禾、刘盟,还有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他站在角落里,显得很阴沉。芳然注意到,他的手上缠了一条暗红色的鞭子。
芳然没有坐。
青禾浑不在意,又道:“我的朋友无意中拍到了几张照片,你看看吧。”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递给芳然。芳然颤抖着手接过,他有预感这些“照片”上的内容是什么,只打开看了一眼,就将纸袋攥在手里,轻声道:“阿盟,这些,是我对不起你……其实,后来我就不想这么做了,但是我没办法,他们威胁我,要是我不做,他们就要告诉你那些事。”
刘盟没说话,也没看他。
“阿盟?”
青禾道:“他们,是谁?”
芳然从刘盟身上收回目光,说:“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和我联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们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
芳然很难堪。
他忍不住道:“阿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从前是鬼迷心窍,清醒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们说过你的事。我说的是真的。”
刘盟没有看他。
知道芳然真的是内鬼之后,刘盟的情绪很低落。养在身边两三年,就算是猫狗都养出感情来了,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他看错了人,就要承担代价。
“你都告诉他什么了?”
芳然咬咬唇,说:“之前废除‘奉小洋票’本位,还有颁布《收削各县私贴章程》,再有,再有就是财政厅的一些人员变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一项政策的施行需要多面考虑,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功。改革来临之前财政厅里对此争论不休,一个《章程》更是多少人快打起来才最后拟定。能提前得到这些消息,对有心人来说能带来多么巨大的利益,刘盟只要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刘盟冷冷看着他:“好好想想,别漏了什么。”
他很少用这么不耐烦的语气和芳然说话,芳然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真的没了,我不想害了你。”
当初从山田家出来,他确实鬼迷心窍和那个男人混在一块,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他才知道究竟谁对自己才是真的好。
见青禾不说话,刘盟咬咬牙,强忍着心头怒火从牛皮袋里抽出来一张照片,拿到芳然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照片上,一个男人正抚摸着芳然的脸颊。
芳然伸手拉住刘盟的手腕:“阿盟,你相信我,我真的是逼不得已。”
刘盟不想听他解释:“说,他是什么人。”
芳然的手被粗鲁的挥开,他黯然道:“……他是右党的人。”
右党?
刘盟和青禾面面相觑,皆未预料到这个答案。
“你说的是真的?”刘盟怀疑道:“右党怎么会到这儿来?”
青禾沉思一会儿,说:“芳然,你既然是逼不得已,我愿意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芳然眼睛一亮,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点血色:“真的吗?”
刘盟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说实话,理智上说,他恨不得芳然死在这儿算完。但谁能时刻都保持理智?又不是机器。
青禾道:“刘哥,你先带着芳然回去吧,我到时候会正式请他出来坐一坐。芳然,今天的事若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芳然连忙点头。
“你先出去,我还有话和青禾说。”
刘盟的语气不算好,芳然低着头,没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青禾,今儿这事……咳,哥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我是早就觉得是他,但又一直不愿意相信,一直掩耳盗铃,直到今天才被你点破。”
青禾笑了笑。
“那……你不打算追究他?”
“其实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总有人耳目明朗,早先知道消息,不是芳然总会有其他人。况且奉票改革成功了,金融市场也稳定了,至于其他的事,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刘盟的脑门上却渗出冷汗。
刘盟不信青禾对这件事的严重性心里没数,换一个人,怕是就要用里通外敌罪把他也一块儿办了。青禾能让大帅夫人放心,肯定有他的原因,而能放过自己,肯定是有所图。
这本来也是他的赌注,青禾如今毕竟还没有多少可信可用的人,一定不会错过他。但不知为何,刘盟觉得自己原先将这位看的太简单了,这条路远没有想象中的平坦。
但,刘盟咬牙,如今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青禾又道:“再说了,刘哥你怜香惜玉,我也不能不顾你的面子。”
我的面子哪里有那么大?刘盟心想,你一开始要是真的打算看我的面子,那后面拿鞭子的人是怎么回事儿?
“咳,我这人就这毛病,看见稍微长得标致点的就容易心软,青禾,你可千万别笑话哥哥。”刘盟笑得尴尬。
“这位叫大东,往后他来保护芳然,当然,也是为了你。”青禾道:“大东,芳然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一定要记清楚。”
缠着鞭子的矮壮男人闷声道:“子冉少爷放心。”
刘盟叹口气,说:“青禾,哥哥早知道大少看重你,却没想到能有今天。不管怎么说,往后不管什么事儿,你尽管吩咐。”
他点点头,走了。
大东朝青禾弯了弯腰,“子冉少爷,那我就去了?”
青禾道:“万事细心,我很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他后边站着的人,到底是不是右党。”
“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第41章
“夫人。”
春儿服侍着青禾脱下外衣。
苏茜道:“你好像比原先更瘦了。”
青禾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夫人,您还记得刘盟吗?”
“刘盟?记得,他怎么了?”
青禾道:“刘盟身边有个细作,说是右党的人,我还不是很确定。我想着与其直接把人给处理了,还不如留在身边,看能不能有旁的用处。”
苏茜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你自己知道不就行了,和我说做什么。”
“我……”青禾顿了顿,说:“先和您说一声,我也安心。”
苏茜道:“小青禾,你是铮儿的人,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往后这样的事,你自己去做就行,不用特意和我说。你如今还小,很多事还是得靠自己学,就算犯了错也没关系。等你长到十八岁,要管的事比现在还多呢,难道还得一一和我说?不明白的事儿再来问我,嗯?”
青禾点点头。
苏茜的信任让他觉得很安心,这和张铮给他的安心又不尽相同。
不管他做什么,捅出来多大的篓子,张铮恐怕都会把他护在手里,但苏茜不同,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眼界,都决定了她不会不顾利害的袒护自己。只有苏茜的认可才能让他确信自己的方向没有错。
“素枝不在?”
苏茜轻轻一笑,说:“你这几天忙,我也就没和你说,素枝许配了人,这个月就会成亲,往后让英儿伺候你。”
青禾想起当初素枝跪在张铮脚下,希望他能留下自己的场景,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清了清嗓子,说:“毕竟主仆一场,我给她封个红包。”
苏茜点点头,“素枝是个好孩子,守规矩也贴心,只是张铮非说她年纪到了,不能再耽误她。说起来春儿比素枝还要大上几岁呢,到如今也没想过要成亲。”
春儿笑道:“奴婢在夫人身边服侍比什么都强,才不想成亲呢。”
青禾当然知道张铮为什么要把素枝嫁人,心里暖融融的。不知他是哪儿来的福气,怎么就能让张铮如此爱惜。
……他,也该回来了吧?
看青禾走神,苏茜朝春儿点了点头,春儿会意,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递给青禾。
“这是……?”
青禾翻开深蓝色的外壳,《东北语言学校毕业证》的字样让他有些激动。
苏茜道:“上午房老师亲自送来的,你不在家,我就先收下了。”
照片上,眉眼精致的少年尚有一头长发,眼神清澈而懵懂。
这是他才入学的时候拍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