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黑乎乎的,点着一盏小破灯泡。窗户是钉死的,不流通的空气带着一股霉锈的味道。角落里面的男人,正向嘴里塞半个干巴巴的馒头。听到开门声整个人面向墙壁缩成了一团。
“老哥别害怕,是小程哥来看你了。”
灰头土脸的男人颤巍巍的向门口看了一眼,迅速缩了回去,像是下水道里鬼祟胆小的耗子,“他……他是谁?”
老立看了一眼身边人的反应,刚刚他走前面还能察言观色,这会儿对方所有的情绪都被帽兜遮了个严实。只得道:“程安啊,你不是说你认识吗?”
程安双手握拳,复又松开,“程铭海。”
男人愣了一下,被叫的回了一下头,“啊……他啊,他来做什么?”
一时没人回他。
男人绷不住了一般,突然从角落里爬了起来,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的来到了程安面前,嚎哭着:“我认识,我认识程安,我再也不赌了,带我离开这里吧。”
“他妈的。”程安猛地甩开了扑在他身上的人,转身便走。
老立急急得跟在后面边喊边追,被程安一个眼神杀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了?”老立搓了搓手,寸头男子也一脸戒备的看着他。
“不是这个人。”程安调整了下情绪,厌声道:“我要找的不是他,我们根本不认识。”
虽然对那人的记忆早已模糊,一个人再怎么老去,额高,眼距,面部轮廓是不会大变的。有照片为凭据,以他的对人体面部结构的了解,自然不会认差。
对方恐怕是为了出去,胡乱答应的,赌鬼在自家妻儿老小面前都没几句实话,何况面对要债的人。
老立先前对这赌鬼的说辞就半信半疑,这会儿脸色也有些挂不住,“闹半天是个同名,这事闹得。”
“程子别急走,我找个毛巾给你擦下衣服上的脏东西。”
黑色的卫衣蹭上浮灰还是挺明显的,程安甩着袖子拍了拍,正心焦着,又听到老立循循善诱的声音,“时间还早着呢,再多待会儿啊,看看别人玩也当娱乐时间了。”
赌同毒,这两种被人并列相提的瘾,都是致命的。寻常赌徒尚可凭自制力自救,而程安为了赌而赌,他清楚赌鬼的下场,甚至在上一刻还亲眼目睹深渊是什么模样,坐上赌桌那一刻,却什么都不在乎了。病态嗜赌,是一种冲动控制障碍,他的身心依赖着赌博带来的快慰,从第一次失控起,他就病了。
程铭海这个名字便是他病瘾的开启词。
当晚程安没从赌场出来。
天光大亮,眼底带着乌青的程安回到家中。
地砖上扣着的那盒黑色颜料,摊开的表面已经微微干涸。他蹲下身用调刀戳开表面的软壳,将颜料向盒子里收拢。阳光透过窗子轻抚着程安的脸,他突然觉得十分困倦,索性坐在了地上。那只拿笔的手,点着那些黑色的颜料,原地涂画了一番,最后两指并拢比成枪的样子,抵上自己的太阳穴。轻抬手腕,随着“枪决”的动作,倒在了刚才画出的“血迹”上。就着冰冷的地砖,睡了过去。
第9章 暗场
自那日复赌后,程安每周的周末都会去赌场消遣。开始还想着戒断,参考到上次断赌的经验和两分的破罐子破摔,为自己的行径找到了名为理由的借口——赌光就好了。于是更加频繁的出入此间场所。
工作是程安的底线,他却一次次打破零点前回家休息的自我规束,将白天的精力预支给了晚上,见天的浑噩度日。为此,校方还曾找他约谈过,提醒他注意工作态度。
这种情形持续不了多久。
不过月余,程安便如他所愿花光了卡里的积蓄。资金断流,赌瘾却仍与他难舍难分。现在才开始慌可能有点晚,最后一次大赌后,程安签下赌场的欠条,手心里都是凉汗。
几个还是几十个,程安已经不太记得。
他清楚自己要完了,从十几楼垂直触地的那种。看着楼下操场上,洋溢生机追逐打闹的学生,阵阵欢笑被凛冽寒风吹得忽远忽近,程安掐灭了烟,从天台楼梯走了下去。
要跳也不是从这里,教学楼太矮了。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程安接通后,对方用带着方言的口音客气道:“程老师你好,我是我司的财务人员,现在正式对你发出还款通知,希望你能尽快补齐这两月的应还款项,以及提早还清总款。否则我们只能去你就职学校同你讲道理了。”
这是以为可以消掉的帐找上来了。
程安一声不吭的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天台边缘。
矮点就矮点吧。
上课铃鸣起,仿佛在为他送钟。程安收回远眺的目光,又接着向下走。因为他记起,自己这节有课。
程老师今天也是不会因为生病、有事、死亡而缺课的美术老师。
好死不如赖活着,程安不想好死,还贪心的想要好好活着。
午休期间程安回拨了催债人的电话,沟通后与对方达成了共识。收债人对于他积极还钱的行为予以认可,勤勤恳恳的拉起了皮条,不日便辗转替程安搭上了那家私人会所的暗线。
在他兼职侍应生的大半个月里,加上酒水提成共拿到了近万元的薪资。很可观的收入,可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毕竟那样的提成不是总有,他想尽快将一切粉饰太平。既然明面上不能有偿陪侍,暗地里总该可以。
赌徒心态,被拖入水中慌张上岸后,没被淹死,便觉得可以再去探探水的深浅,尽管他们知道,淹死的多是会水的。
暗场负责人这次尽到了本职工作。
在询问程安意向,同他签订一系列一步一个坑的合约后,暗场负责人一推眼镜,将他送进下一流程。
求职之路是艰难的,光面试就过了三轮,最后只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几乎令程安肃然的觉得,自己将要去的可能并非是什么情色之地,而是人才济济的相亲市场。
繁杂的手续与数日的等待,换来的仅仅是一张小小的门卡。
地下一层会所的服务人员对他躬身施礼,接过他的门卡,登记过信息以后,双手递回。用八颗牙齿的笑容对他说道:“欢迎您的光临。”
程安头发剪短了一些,从前段时间的颓丧里恢复了几分人样。穿着运动裤与上次在颜料里滚过的黑色卫衣,像是赶着去打球的大学学长走错了片场,与此地十分格格不入。
根据指引乘坐电梯再下一层,经过走廊时在一路的“贵宾晚好”问候声中,令程安不禁怀疑面试时是不是走错了什么流程。直他到见到了他的“同事”。
“你好,我是来接应你的,我叫余飞白,怎么称呼?”
自称余飞白的男子笑意真挚,穿着一件修身的风衣,笔直的站在那里,像株向阳的绿植。
“叫我程安就行。”
程安主动伸手同他握了握。
“贵宾晚好。”整齐划一的声音。
余飞白见程安犹疑,说道:“我们与俱乐部没有实质性的雇佣关系,所以你我的身份也是客人。”言下之意——客人与客人之间发生什么,同会所无关。
“挂羊头卖狗肉”的合约都签了,面对这样的免责手段,程安倒不意外。
将手机寄存后,两人直接进到了余飞白口中的俱乐部里。
没有想象中的纸醉金迷,以黑红色为基调的前厅,几乎可以称得上安静。坐在卡座上的两三人听到声音,看向他们,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打量。
余飞白:“你的偏好是什么?”
程安:“什么偏好?”
余飞白:“是支配还是臣服?”
程安发出单纯的声音:“啊?”
看起来比他年纪还小点的男孩冲他笑笑,“你什么都不懂还敢来这里?”
程安不想直说是因为滥赌被催债,摸了摸鼻子,才道:“之前来过一次,因为缺钱。”
余飞白:“这里来钱是快。”
程安总觉得他这句话没说完。
两人向里面走着,在接近舞池区域附近时,人渐渐多了起来。暧昧灯光下,部分人戴着舞会的面具,穿着暴露的男女聚在一起说笑,全身包裹着黑色胶衣的女人,骑在跪着的男人身上,用鞭子抽着身下的人在过道上爬行,在场皆是见怪不怪。
舞池上陆续登场的男女,走秀似的,有的傲视全场神色睥睨,也有膝行上去,磕过头,又膝行下来的。但无一例外,手腕上都戴着荧光腕带或用荧光笔在身上、脸上标着亮眼的记号。
“那是同我们一样的'客人'。红色代表主,黄色代表奴,左右代表性别取向,也可以多方兼顾,没硬性要求,你可以扮演任意的角色,会员会根据需求挑人带走。但有一点,如果会员向你发出邀约,不能随便拒绝,至少要给出令他们满意的理由。否则……”余飞白看着刚刚那个穿着胶衣的高傲女王被几只猥琐的手从高台边缘拉下,慢声补充,“会被视作违约,你签的那些合同将派上大用场。”
不是被称作客人就会有客人待遇,俱乐部并不完全为了盈利而设置,会员审核门槛高到了门框,除去不菲的入会费,会员每次出入低消也要五位数,这是一场“饕餮盛宴”怎么会免费让他们进来蹭吃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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