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胜仙重新把褂子穿好,给屋里上了灯,两人这才发现彼此都是一身断草残泥,脸上也有污痕,想来是翻墙时蹭的。齐胜仙想着尽地主之谊,便说:“后院里有个铁皮棚子,是我搭来洗澡的,您先去冲冲,我把衣服给洗了。”
白云天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其实自己根本受不了脏,先拔腿跑到了后院去。一进后院,果然看到一个电话亭似的铁皮棚子,靠着屋子搭着,里边热水毛巾一应俱全,白云天心里想,没想到这个齐胜仙看着糙,还挺心灵手巧的。
想归想,夸归夸,他手上动作不停,把西服、长裤和衬衫一一脱了,往棚子外一扔,自己在里面开热水冲了个痛快。他狂奔了一整晚,跑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腰腿极度酸痛,好在热水冲着,能缓解一点不适。于是他一直冲着,离不开喷头,也不知道洗了多久,中间齐胜仙打断了他一次,给他递进干净衣裤,特别强调自己从没穿过。
估摸着一个小时过去了,白云天终于拧上龙头,擦干身子,穿好衣裤,打开铁皮门想往外走。铁皮门才刚推开一个缝,白云天往外一瞧,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血滞了一滞,生生转了方向,直往下走——他看到齐胜仙寸缕未着,光着屁股,踩在盆里,正在院里洗露天澡。
第4章
白云天就这么半推着门,透过门缝,偷窥齐胜仙擦身子。齐胜仙这人脸尖,穿上衣服不露胳膊腿,会让人以为他身材瘦削,其实他是似臞实腴,一身肌肉,特别是胳膊胸膛,尤为丰美漂亮。加上他又正沐浴,肉体在月光下经受擦拭,水珠滚过,闪闪发光。
说实在的,白云天吃过玩过,见多识广,不容易动心,他其实对齐胜仙没有特别想法,并不觉得如何优秀如何吸引,充其量觉得这人功夫好,讲义气,人品过硬,怪不得家里倚重姓齐的。但没想到,肉体越过了他自己,率先起了反应。白云天视线往下,看到自己小弟抬起了头,很是无奈。他拿手捂住胯下,叹息一声,又掩上了门。
十分钟后,白云天再从铁皮棚里出来,齐胜仙就没有在沐浴了,他穿着另一件背心,正蹲在地上给白云天洗衣服。白云天见了,心里很是受用,他靠着沐浴房门框想,自己这一回国,老爹大搞选秀,齐胜仙排头一个,还是很有道理。
齐胜仙洗着衣服,偶尔抬头冲他笑,双方知道有些生分,可彼此又算是刚刚出生入死过,两相交错,感觉奇特。齐胜仙搓着衣服,笑说:“少爷您看看,谁能想到这茬事儿啊,都怪我冲动了。”
白云天觉得他这样子挺可爱,其实就是一个老实伙计,有点小脾气,上不了大雅之堂,倒也不碍事儿。于是他说:“没事儿,不赖你,我知道那些人的臭毛病。往后我不带你去,我自个儿也不去了,那种地方没意思。”
齐胜仙知错,只是笑,埋头搓着衣服。他长相一般,笑起来呲着牙花,也不如何好看,只有一点好,就是让人觉得他真诚,和外边的人不一样。
等到齐胜仙洗好衣服,正把湿衣裤往晾衣绳上挂时,白云天说:“那我就不打扰了,衣服我先穿走了,下次再请您吃饭,顺道归还。”
齐胜仙笑说:“甭那么生分,改天记得来拿你的衣服就成。”
白云天应道:“哎。”说着就往屋里走,打算往大门出去。谁料他刚走进屋,还没往前院里去,便是天降豪雨,一刻不停。齐胜仙在雨幕里哎哎直叫,拎着盆儿骂骂咧咧逃进屋里,他站在屋里看着后院,说衣服又得重新洗了。
白云天看他懊恼,自己也怄,心想天公太不长眼,难道今晚还要留宿不成?
白云天躺下的时候,还觉得不大真实,怎么就能睡到刚认识一天的人的被窝里去了?幸好齐胜仙睡在床下,并未和他同床共枕,但他仍不踏实,翻身朝床下问:“你就睡床底下,这样不好吧?”
齐胜仙蹲地上正打地铺,闻声冲他一笑,露出俩稍显大的门牙,这会儿要是有个看面相的,准说这样的齿瓣儿旺夫。他说:“少爷,东家睡床上,伙计打地铺,这不是规矩么。据说当年白老太爷出去做生意的时候,我爷爷就睡在他床边,防着匪徒趁黑劫财,夜夜如此。”
白云天挺无奈:“所以你爷爷才成了外室,名声都坏了。”
齐胜仙略有尴尬,只好埋头理被子:“嗨,这不是说到这儿了嘛……”
白云天一时睡不着,靠在床头看他铺被褥,同时环视四周:这屋历史不短,散着尘气墨香,这会空气湿润,闻了令人神爽。除此外,桌上只有简单纸笔,墙上挂了几幅书法,都不名贵,看得出是一个人写的,也许是齐胜仙的长辈。真正吸引白云天注意的是东墙上的两幅画,两张都是单人坐图,图上二人一模一样,穿着清末民初服饰,二人容貌虽然肖似,却一坐一站,动静相宜,神态、衣着不尽相同。
齐胜仙见他来了兴趣,手上整理不停,嘴上介绍起来:“这两幅画就是我爷爷画的,我爷爷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白云天恭维道:“是嘛,我倒是刮目相看了,我本来以为伙计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画的这都是谁啊?”
齐胜仙介绍道:“右边画上就是我爷爷,他前两年去世了,你别在他老人家面前说他坏话啊,小心他晚上找你。”
白云天笑了,又问:“那另一位呢?我觉得虽然一模一样,但不像是同一个人。”
齐胜仙说:“少爷好眼力,左边那个是我爷爷的孪生弟弟,据说他跟我爷爷是一文一武,白家当年的伙计里,他的功夫数一数二。”
白云天说:“想必你的功夫就是他教的了?”
齐胜仙说:“哪儿呀!我倒想呢。我这三脚猫功夫都是听我爷爷讲故事琢磨的,他老说我弟弟以前怎么怎么样,能飞檐走壁,能力顶大缸,他还说要是他弟弟还在就好了,就能好好教我功夫,不用练这些乱七八糟的。”
白云天心里没底,只问:“那他是——”
齐胜仙终于套好被褥,往上“扑”地一拍,又道:“嗨,我爷爷那弟弟早在解放前就去世了,我压根儿没见过啊。”
白云天问:“英年早逝么?可惜了。”
齐胜仙耸耸肩:“不是,听说是盗掘皇陵的时候被逮着了,官府直接给枪毙——我也不敢问呐。”
白云天皱眉:“是为白家顶罪吗?”文物总不能凭空变出来,他当然知道自家养这些伙计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平时组织起来挖坟,关键时刻拿去顶缸。
齐胜仙不答话,只管钻进被窝,拍拍被面道:“少爷别想啦,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咱们现在不是走进新时代么,再没有那样的事儿了,别想啦,睡了睡了。”
齐胜仙这话倒像安慰自己,说完没多久,他就睡了过去,发出微微鼾声。白云天撑着身子看他,他腰下盖着被子,上身只穿一件背心,十二月的天,他竟还热了,伸手把背心卷到胸上,露出两点。此时电灯昏暗,冷月辉照,一片水泥地在下边托着,更显得齐胜仙通体如玉,身躯浮凸,不但真实,更是性感。
白云天自诩君子,自知非礼勿视,于是也便钻进被褥,闭上双眼,背对床外,不敢再想,不可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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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e了一下友直友谅。
第5章
白云天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个冬天,四九城天地皆白,他被大人反抱着,走过一个石桥,又走过一个牌坊,路过一排暗红色的墙,最后来到白家大院。他被放了下来,继而看到一个女人,三十来岁,美貌可亲,她为了遮风雪,在面上蒙了红面纱,更显妩媚。
女人摘下面纱,说道:“云天,妈今天把你送到家里了,以后就跟着父亲过,和兄弟姊妹好好相处,知道吗?”
他点头,问道:“妈不跟我一起住?”
女人笑了笑,红面纱轻轻飞舞——梦里颜色奇怪,唯红色最鲜艳,其他都化作黑白灰色,深浅不一,像修复效果不佳的老电影——她说:“妈跟父亲家里人合不来,今后到外面住,咱们就隔两条街,等你有空了,就来看妈,好吗?”
他点头。
梦就此乱了,加进许多的人和颜色:有人带他进祠堂,叫他跪下认祖归宗,他端着一碗茶,努力递上,敬给那时还在世的太爷。
父亲夸他比兄长聪明,带着他谈生意。他矮,站在一群人里,看不见上面的人头,只见一排排长衫大褂,颜色暗淡,印着团寿字样,藏古人家向来如此风雅。他看不见人,只能和对方牵的狼狗对视,那狗是养来闻坟的,吃过死人肉,牙齿森白,流着涎水。
夏天夜里,一群老妈子做完了饭,聚在后院嗑瓜子,偷偷地骂,说这个暗门子生的杂种,还要出国留学,倒还比大妈生的牛了——
出国前,想着见妈一面,于是趁大妈打麻将时溜出家里。他跑过两条街,推门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女人的一双脚晃荡,鞋上绣的是桃花三月,燕剪春水。
突然一个女声尖叫划破梦境,白云天猛地弹坐起身,心脏狂跳,气喘起来;床下面齐胜仙也起了,他扑到床头,伸手来拉白云天,殷切问道;“少爷没事儿吧?隔壁那丫头又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