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走了几步,前面一辆别克车停了下来,在这时候,这算是豪车了。车窗摇了下来,里面是几个年轻人,都戴墨镜系颈巾,跟拍香港电影似的,是白云天认识的几个家境相仿的二世祖。
副驾驶那人笑嘻嘻吆喝道:“云天儿!走!上车!”
白云天些微尴尬,站在原处插着裤兜:“不了吧。”他拿手肘指指旁边的齐胜仙,“有朋友在,下回吧。”
那人摘下墨镜扫视齐胜仙一番,眼神颇为猥亵,又说:“可以啊天儿,才回国多久啊,哼哼。”说罢他转头跟里面人说些什么,说完几人一起呱呱大笑,令人颇不舒服。
白云天在国外的时候没人管,和这群人一起撒欢,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有自己的风流韵事,但绝不像他们这么放肆,大街上就乱开黄腔。他轻轻扯住齐胜仙的胳膊,对车上人说:“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去好好玩儿吧。”
车里人生怕他走了,又开始诶诶叫唤,纷纷伸手出车窗来拉他。齐胜仙为难地笑:“少爷,你看你朋友都叫你呢,要不就跟他们去吧。”
白云飞问:“那你呢?”
齐胜仙说:“我就先回去了。”
白云飞说:“这可不成,我今天出门就是为了见你的,不能本末倒置。”
齐胜仙说:“哎呀,我天天都闲着没事儿干,您想什么时候来都成。”
他们两人拉拉扯扯,车子堵大街上也不叫事儿,后面的车狂摁喇叭,车里人都叫:“甭废话了,你俩都上来吧!一起去玩!”
白云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齐胜仙上了车。车子一路飙驰,给他们拉到西城一条没什么人的路上,冬天黑得早些,夜灯未上,显得格外凄清。
白云天问:“你们怎么回事儿啊?到这种地方来挖坟吗?”
副驾驶那少爷招呼着人下车,同时对他说:“怎么那么多废话呢你!还不如你那位爽快。”语罢跟其余几人挤挤眼睛。白云天恶心这样。其实他原来也是如此,几个四九城的子弟聚到一起,无非就是喝酒玩乐,顺便嚼嚼舌头,说说这位少爷背着老婆找的相好,那位少爷外头养的小家雀儿,他们又要含蓄,非用“那位”指代,顺便眼神添点油加点醋。就此大家会心一笑,表示心知肚明,“嘿嘿,原来您也知道呀?”
白云天原来觉得这么有趣,现在他知道了成为主角的膈应,他心里暗暗发誓,今后再也不这样了。
当司机那位少爷走在前面,他走到一个卖票口似的地方,跟里面说了一声,又撩开一旁败了色的暗红帘子,示意后面的人跟上。齐胜仙觉得这像是看录像的地方,不过这么隐蔽,可能是黄色录像,他心潮澎湃,心里头想,自己从来还没看过这么新鲜的东西呢。
他们一行人进去,白云天这才发现是个舞厅,音乐轰天震地,灯光暧昧扫射,外面却一点也看不出端倪。司机拉着他往舞池里走,但他还心系齐胜仙,怕他一个人在那儿尴尬,却看到副驾驶冲他招手,意思是没事儿,嫂子兄弟们都帮你照顾着呢。
白云天还想说什么,已被司机拉入舞池,他环视一周,看到了恐怕是四九城里最时髦的一群男男女女,他们都是权贵子弟,不事生产,成天泡在迪厅里勾兑,舞池里气味乱得人直反胃。
司机蹦了起来,边蹦边对他说:“你怎么找——”
音乐太过喧闹,白云天听不大清,于是大声问道:“什么?”
司机凑近他耳朵问:“你怎么找了个这么土的?!”
白云天叹口气,转头望向齐胜仙,他被副驾驶带到卡座里坐着,有些无所适从,见到白云天看自己,他笑一笑,表示没什么问题。白云天转头回来道:“哎,家里介绍的。”
司机问:“什么?!”
白云天扯开嗓子:“我说!家里介绍的!”
司机少爷笑了一下,混合着嘲笑、不屑和物伤其类,他们都是这样的命运。但他还是要耍一耍贱,以显混不吝的本色:“你也别太嫌弃,人家虽然比较土吧,但……还是不错。”与此同时他用手托了托胸,坏笑一下。
白云天哈哈一声,潇洒得很,他好色是真,但对齐胜仙没太大感觉。他又想起一些结了婚的弟兄,他们都是包办婚姻,都向外传授经验,都说,嗨,关了灯都一样。
第3章
齐胜仙自打坐下就觉得如芒在背,副驾驶虽然拉他坐下,但一直和别人讲话,搂着这个的小腰,摸着那个的大腿,嘴里叽叽呱呱不停,夹带不少外语。齐胜仙虽然听不懂,但觉得那是在说自己,因为其他人偶尔看他,又转头憋笑。他看看周围的人,个个时髦,头发烫大花儿,脸涂得跟妖精似的,系颈巾穿喇叭裤,很是潮流。他坐在里面,看看自己的咸菜褂子,不由得自惭形秽。
但他再看向舞池,就又开心了,他看到白云天在人群中举着右手,上下挥动,舞得精彩。齐胜仙打小生在胡同,本事有限,赚不了大钱,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就连房子地契也是白家的,不归自己。他没见过这些玩的,也知道这些乐子不属于自己,只属于身边这些大院子弟。
这时有人到齐胜仙身边坐下,把他肩膀一搂,喷着酒气道:“波子,怎么着?新人啊?”
副驾驶忙过来扯这人手,笑道:“你别跟我闹啊,这是天儿的人,别动手动脚的。”
这人说:“天儿,谁啊,又打哪儿钻出来的人物?”
副驾驶嗔怪道:“白云天啊,你不记得啦,他家在琉璃厂卖古董的。”
那人两眼一瞪:“我操,这有什么好忌惮的,未必我还怕他一个文物贩子?”语罢他就来掐齐胜仙下巴,“是吧,你老公有什么可怕的?”
齐胜仙总体算是个老实人,败就败在脾气躁,他忍了一番,终于忍不住了,捉住那人的手,反掌就给他摔在面前酒桌上。不管那人怎么痛呼,齐胜仙都不搭理,始终反擒他一边胳膊,还拿膝盖压在他背上,由轻到重地施力,副驾驶几乎都能听到肋巴骨断裂之声,旁边人吓得牙都倒了,大气不敢出。
齐胜仙不看他,咬着牙使劲:“你问了白云天背景,怎么不问问我家里背景?爷这就告诉你,爷祖上是粘杆处,专给皇上办事儿的,谁的裤链没拉把你给露出来了,就凭你也敢撒野?膀子都给你丫卸了!”
说着他手往上提,膝盖下压,嘎巴一声,就把那人肩膀给卸了。这很像粘杆处过去一道叫白鹤亮翅的刑罚,是齐胜仙爷爷向他口述,他自个儿琢磨练成的。
白云天一直在舞池蹦跶,忽然听到卡座里一声尖叫,他猛地转头,看到齐胜仙把一人擒倒在桌上,神情凶狠地说些什么。白云天抬头一看,已有不少打手从二楼和走廊冲了出来,在四九城能开舞厅的都有点背景,谁不养几个瘟神当镇店之宝。白云天见此状心叫不好,几个大踏步跨出舞池,冲了上去拉起齐胜仙就跑。
饶是白云天动作轻捷,还是慢了一步,打手的烧火棍已到,眼见棍子带着风劈下来,即将落到白云天身上,齐胜仙扑了过来,用自己胳膊生生接下一棍。
嘎巴一声,烧火棍断了,白云天都看傻了,齐胜仙扯起他就开跑:“傻站着干什么,跑啊!”
他们两人奔离卡座,直冲出去,齐胜仙急起来力气太大,门帘都给撕下来了。他们跑到大街上,左顾右盼一阵,不知道往哪边跑,齐胜仙听到背后追兵已至,急忙推着白云天往旁边胡同里跑。进了胡同,白云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齐胜仙从下面一托给托到了墙头上,他趴在墙头向下望,看见齐胜仙焦急的脸。
齐胜仙急了:“少爷,你看我干什么,赶紧翻呐!”
白云天压低声音问:“那你怎么办!”
齐胜仙正欲回答,打手已经追到了胡同口,白云天见状,咬了咬牙,自己翻了过去。他才刚落地,齐胜仙也跟着翻了过来,白云天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人,很是吃惊。他不知道齐胜仙练的是一门叫蝎子倒爬城的功夫,翻墙攀楼极为迅猛,这功夫民间失传已久,是他爷爷口述,他自个儿琢磨练成的。
白云天还没站稳,就被齐胜仙拉着继续逃跑。就这样,他们在西城的夜里翻了许多道墙,跑过许多条路,等到终于回到东城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左右。
夜里胡同没有灯光,黑咕隆咚,不见五指,只有公共茅坑的味道引人探幽。齐胜仙走在前面,摸着墙根探路,终于把白云天领回了家。进了屋里,白云天对他说:“你没事儿吧?刚才我看那人一棍子打你胳膊上——用不用去趟医院?”
齐胜仙把褂子一脱,里面穿的是老头背心,露出膀子一看,只有一点红印,旁的什么也没有。他笑道:“没事儿,打小练的外家功夫,这点打击算不了什么。”
白云天不敢相信,在他胳膊上来回摩挲两下,见他神色无异,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对相亲对象动作暧昧,上下其手。他急忙抽回手:“不好意思,失礼了。”
齐胜仙也才反应过来,稍有赧然,给自己解围道:“哈哈,没事,没事。”屋里实在昏暗,白云天也就没看到他耳朵红得滴血的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