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话把睡了某人叫做“拍”,当时少年们的小圈子成员互相消化,到了后来大家互通有无,竟没有一个人“拍”到那个最大的孩子,他去了哪里竟也无人知晓,遂成永远的疑问,只给白云天留下一个夏夜里的回忆。当时的白云天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最后会给自己拍到,而且还怀了孩子,如不出意外,会与他后半生快乐纠缠。
等到齐胜仙醒来,他们早已顺流而下,到了终点,他迷迷糊糊告别船夫,拎起行李,又跟着白云天下了船,去坐乡村公车,被拉到上游停车的地方。
白云天开车回桂林的时候,齐胜仙就在他旁边,一直在副驾驶打着瞌睡。山路一圈一圈地绕,雾气萦绕,山色有无,一切都笼着一股青色的气,好像前路永远延伸,没有目的地。白云天心想,爱人就坐在旁边,对他全身心地信任,孩子正在孕育,一时半会却不会生下,人一直处于过程当中,这种状态如若永远保持,那将会有多么美好。白云天双手握着方向盘,突然就心生柔情,双眼含泪,他很想一直开在这条路上,旁的什么也不用担心,因为这条路永远也没有终点,他和齐胜仙永远在路上。
※※※※※※※※※※※※※※※※※※※※
这几章都是开开心心养胎!今天是正月十五,老齐的生日,看到这里大家移步微博看生日段子030
第30章
桂地十万大山,多有奇人异士,其中有个爱在山庄鬼混的算命先生,打麻将输给了白云天,便说给他未出世的孩子算上一卦,卦资用来抵债。白云天难逃迷信,却又不很相信,但觉得好玩,就说让他算一卦。那算命先生观察一番,发现齐胜仙怀孕后,很爱流连水边,便说这孩子胎中喜水,是龙王托世。
白云天奇道:“来头这么大?这是哪门子的龙王啊,龙王不都在海里吗?”
算命先生道:“您这是有所不知了,海有海龙王,河有河龙王,就连井里,那也有井龙王呢。咱们附近有个九水龙宫,那也是因为有龙王,所以叫这么个名。咱们桂林水系发达,指不定是哪个龙王动了凡心,到您这儿来投胎了。”
白云天兴趣不在自己生了个龙王上,他关注这人话里的信息:“九水龙宫里的那个龙王,是个什么东西?”
算命先生说:“多少年前就有这个传说啦,说那龙王守着九水龙宫,不让外人进去。偶尔有船夫在那儿失踪,就是被龙王打了牙祭了。”
白云天冷笑,看来是有人早知道“龙王”的存在,他当初才被推下水,只是不知是谁指使,恐怕也是大嫂的可能性大。白云天心里有个账本,上面写着不少人的名字,都是他因为血缘或感情而认为有必要记录于心的人。这些名字每划掉一个,就意味在他心里对这人失望,从这以后就当死了,查无此人。现在这个本子上,大嫂的名字已然被划去,因为她买凶害他,罪行已定。在这个账本上排第一的,目前是齐胜仙,他父亲和爷爷尚能坚挺,至于他大哥白云生,那个疯疯癫癫的闲云野鹤,则在这个账本上忽来忽去,不好说到底抱有什么感情。
他们聊这些话时,齐胜仙就坐在一旁,他对这人讲的龙王传说挺有兴趣,拿张草稿纸匆匆记录。
算命先生问:“这一卦您还满意吗?能不能抵——”
谁料白云天把脸一拉,翻脸不是人:“这也算卦?五十块钱你说抵就抵?没钱是吧?没钱去后厨洗盘子去!”
算命先生气愤,他也要脸,转身自己就去了后厨,离开的路上他小声骂道:“还他妈龙王,我看就是个长虫罢了!”
也许怀有身孕的人精神不稳,容易受到暗示,听了这话,齐胜仙当晚做了个梦。他梦见一条黑金大蟒睡在自己脚边,那大蟒见他醒来,缓缓蠕动,鳞片像活了一样粼粼发光,齐胜仙不敢动弹,任大蟒慢慢绕上腿间,那蟒睁眼与他对视,却不凶猛,两眼含情脉脉,好似人一般,十分良善。
齐胜仙心想,它不是个坏东西,就张开双手,示意大蟒进到怀里来。大蟒通人性,徐徐游进他怀中,身子卷了几卷,缠着齐胜仙,两个一起睡了。
齐胜仙翌日醒来,告诉白云天这事,白云天急忙去后厨把那算命先生抓到,问他夜里梦蟒有何说法,算命先生说蟒也是龙,是未长好的龙,孕者夜里梦蟒,是贵子托生,将来一遇风云便化龙。
白云天听了这话,十分开心,马上把算命的从后厨调出来,让他负责计算酒水了。
怀孕之后,齐胜仙也是真的爱水,其实并没有什么志怪的因素,是因为广西深山老林,无聊得很,只有溪河江水可供一玩。
齐胜仙老去镜湖玩耍,白云天也就陪着他。齐胜仙躺在小船里,手搭在船外,轻轻碰水,水漾了出去,一圈一圈一圈,水面映着芦苇,时有鹭鸶飞出,落到小船沿上,齐胜仙笑着去摸鹭鸶的脚,鹭鸶“呱”一声大叫,立刻飞走。白云天看着这幕,同时在木桥上烧水煎茶,他的复健做得挺不错,现在手指动作已经轻松自如,想来等到孩子出生时,他的双手便可同样灵活。
过了一会儿,齐胜仙开始想他,就叫他上船去。那船极为窄小,两人不能并坐,只能白云天靠着船坐,齐胜仙再伏在他身上。船一晃一晃,又躺在人上,齐胜仙很快困着了。等他醒来时,告诉白云天,他想闻桂花味道了,从这时起他们两个就深信不疑,这个孩子一定是桂花气味。
这时还不是桂花的季节,白云天为了逆天而行,特地驱车进桂林一趟,去买桂花制品。确实也让他买了回来,桂花干、桂花蜜、桂花酱、桂花粉,甚至还有桂花头油,其中就属桂花头油最香,齐胜仙最喜欢。但白云天觉得这个头油香得不正常,怕有化学制品,决不让齐胜仙往脑袋上抹,只能自己用来擦头发,那段日子正逢春天百花授粉,他那脑袋上油光锃亮,根根分明,总是萦绕着狂蜂浪蝶,熏得自己都够呛。
有天晚上,齐胜仙搂着白云天脑袋闻了好久,终于满足,滚回床上。白云天以为他睡着了,正想起身关灯,却被拦腰抱住。白云天笑道;“干什么?我去关灯,等会儿都睡着了没人关灯,当心明早眼睛疼。”
齐胜仙脸贴在他背上:“还不想睡。”
白云天问;“那你想干什么?”
齐胜仙说:“咱们聊聊?”
“聊什么?”白云天翻身,让齐胜仙枕在自己手臂上,两人乔了乔姿势,面对面说话。
齐胜仙说:“都快有孩子了,我们还不怎么了解呢?”
白云天一想,身边的人谁不是这样,别说有孩子了,就是快入土了,两个合葬的人,也未必了解对方多少,这就是包办婚姻的害处,一辈子同床异梦。想到此处,他道;“行啊,今儿咱们就聊聊,你想知道点儿什么?”
齐胜仙问:“你以前去国外读过书,是学什么的?”
白云天恍然明白:“噢,这方面儿的了解啊,我还以为你要问我银行卡里多少钱呢?”
齐胜仙羞恼:“我没有!”他直往白云天面前拱,想要四目对视,以表现自己不贪财、有底气。不料正中了对方奸计,白云天笑嘻嘻的,把他揽到怀里,嘴对嘴纠缠了一番。亲完以后,白云天拿手指抹去嘴边口水,说道:“我以前在日本读的是历史系。”
齐胜仙问:“历史系主要学的是什么?”
白云天老实道:“不知道,我都打牌去了。”说完这句,齐胜仙凝视他,过了一阵,两人大笑。笑完白云天问:“那你呢,你的事儿我也不大了解。”
齐胜仙说:“我的事儿就没什么意思了,小时候就老老实实读书,高一时候爷爷去世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没有经济来源,就没读书了,到仙草堂当伙计了。”
白云天问:“你老说你爷爷,没听你说过上一辈儿?”
“我爸妈很早就去世了。”
“怪不得没听你说过呢。”
家史越讲越深,齐胜仙心想也快瞒不住了,干脆全部坦白:“我爸爸姓孛儿只斤,是蒙古族人,他是入赘的,所以我跟我妈姓,还管我妈的父亲叫爷爷。”语罢他跟白云天大眼瞪小眼,白云天疑道:“怎么一下说得这么远?”
齐胜仙为难道:“也怪我,没有早告诉你。其实齐家向来是只可入赘,不可外嫁,生的孩子也只能姓齐……”他怕白家家大业大,接受不了这个。
“这个……你让我考虑一下。”其实白云天压根不在意,只是逗逗对方。他在宗族中受尽冷眼,从未把自己当成宗族中的一份子,至今还想随母姓红,白家的血脉能否延续,他毫不在意。
齐胜仙不说话了,表情严肃,双手合十,在他身上敲敲,示意拜托了。白云天觉得可爱,笑意难掩,正欲哈哈大笑。他还想趁着开心,抱着滚来滚去,但才滚了半圈,齐胜仙压在白云天身上的时候,白云天猛然想起他怀孕的事来,立刻停住,谁也别想滚了,关灯睡觉。
——
……
——
白云天实在拿他无法,不禁哑然失笑,给两人拢上被子,也躺下了。他眠浅,被打扰后就无法再入睡,他只是望着窗外,看到山下重重叠叠的窗户里灯都灭了,所有人都睡下了,江水由西向东奔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