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轩头一回见沈璧这般动怒,腿一软,跪了下去,“将军教训的是!是属下失职!”
沈璧道:“投敌之事一旦被坐实,你身为地方长官,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
“是属下的错,请将军责罚!”黄子轩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深感后怕。将未及时上报消息的一干人等责罚了一顿,火急火燎地跑到舟山来。
沈璧没好气道:“责罚是自然,你以为你躲得掉?”
“末将是否来的不是时候?”门外一人插话道。
听着沈璧训斥黄子轩,陆林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这会儿眼角瞟到门口的杨云,顿时舒了口气。
“你来作甚?”沈璧的脸色很是难看。
杨云出生御林军,虽有谋略,却一向好高骛远。之前御林军统领曾想提拔他,被沈璧一句“此人难堪大任”给拦下了,他因此恨上沈璧。
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入了符卓的眼,从御林军中调了出去。
能抓住沈璧的小辫子,这位杨副将可是开心的很。尤其是刚才,他又得到了一个十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沈璧虽不会去为难他,但也不会给他好脸色。这种只会曲意奉承,溜须拍马之人,他不屑一顾。
杨云笑得嘴角快要裂到耳根,“末将到舟山后,立即派出船只搜索罗成将军的战船的痕迹。”
沈璧心道,茫茫大海,无迹可寻,能搜到就是奇迹。
杨云沾沾自喜,“虽没找到战船的残骸,却在百里之外的海边,找到了幸存下来的一名船员,将军要不要见见?”
遇到飓风还能幸存?沈璧惊奇,“他在何处?”
“就在驿馆外。”杨云拍拍手,朝外道,“带进来!”
单看杨云的表情,沈璧猜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应当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名格外命大的幸存船员被找到时,只剩一口气了。
杨云请了大夫,大夫看过,摇头说胸口肋骨断了好几根,还有两根刺入了内脏,怕活不了了。杨云命他用药,务必要吊着一口气,直到见到沈璧。人被抬进来时,气息微弱的令沈璧一度以为已经死了。
那人始终半睁着眼,看到沈璧后,死灰般的眼睛里燃起一道光,他蠕了蠕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你有话要说?”沈璧俯身,将耳朵贴近他的耳边。
那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握住脖子上的一物,拽下来,递给沈璧。“沈……老将军,没,没……”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眼神慢慢凝固,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沈璧低头看了眼手中之物,那是一个极其小巧的竹筒,约大拇指般大小,开口用蜡密封着。
他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个卷的极紧的纸条。
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天,竹筒没有丢失,没有浸水,还没有被杨云发现,怎么想都让人难以信服。
沈璧欲打开纸条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杨云,见杨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纸条,似乎只等他打开。
沈璧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将纸条重新攥回手心。
杨云就等他打开,自己再扑上去将纸条抢夺下来,来个人赃俱获,谁料沈璧如此轻易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不再动作。
“将军不打开看看吗?说不定跟罗成有关。”杨云急不可耐地建议道。
沈璧不为所动,回看着他,眼中尽是挑衅,“可惜了,这纸条上的内容本将军一点也不感兴趣。如果杨副将想知道的话……就过来抢啊!”
杨云的举动虽在沈璧的意料之中,却是陆林和黄子轩绝没有料到的。就算他如今身负皇命,可沈璧也是堂堂大将军,世袭的忠义侯,岂轮到他以下犯上?
眼见着沈璧要撕掉那纸条,杨云急了眼,再顾不得许多,一个饿虎扑食,朝沈璧的双手抓去!
陆林见状,惊道:这还了得,不给还能抢?
他两臂交错,上前夹住杨云的双手,杨云一击不中,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又气又急,竟祭出短兵,袭向从中作梗的陆林。
陆林没防备杨云会如此卑鄙,拔刀相向,手臂硬生生挨了一下。他吃痛甩手,鲜血滴答落了一地,甚至还有几滴被他甩到沈璧脸上。
“……”沈璧顿觉生无可恋。
沾了血的皮肤火烧火燎的疼,先是针尖般大小,接着扩散如铜钱,最后慢慢的全身都像烧着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宛如毒液沿着血脉侵蚀大脑。
沈璧别开头,尽量不去看陆林的手臂和地上的鲜血,可呼吸仍旧渐渐急促起来,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在他心尖上缓慢且细致地切割着,一下一下,那是一种凌迟般漫长和稠密的痛苦。
沈璧难以忍受。
他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
黄子轩察觉到他的异常,喝停还在缠斗的两人。待他俩将目光转向沈璧,却见沈璧“哇”地一声,吐出一滩黄水。他从京城赶到舟山,两日水米未进,腹中已无东西可吐。
陆林做出暂停的手势,“东西已被将军毁去,你且死心吧!今日将军不适,我不与你打了!”他和黄子轩一左一右将沈璧扶到椅子上。
沈璧解下发带,蒙住双眼,朝陆林连连摆手,半晌才勉强说出两个字,“走开!”
陆林一直听闻沈璧似乎特别厌恶污秽之物,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他十分爽快地退到一丈开外。
沈璧闭眼休憩,黄子轩和陆林怕杨云再动手,一唱一和将人给送走了。
随即陆林请了大夫给沈璧诊脉,只是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当沈璧是怒火攻心所致,开了些降肝火的药让暂时吃着。
那大夫估计也是头一回见杖还没打起来,自己人先斗起来的。前面看了将军,后面还要去看副将。
杨云毕竟在黄子轩的地盘上。人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跟符卓,跟皇上都没法交代,所以大夫来看过沈璧之后,他悄悄嘱咐过,务必再去瞧瞧杨云的伤如何了。
杨云得知大夫刚从沈璧处出来,十分好奇他的病情,“沈将军的伤严不严重?”
大夫道:“无妨,都是些皮肉伤。”
杨云不解,“既然是皮肉伤,为何将军刚才会浑身发抖,甚至呕吐?”
“这……草民也不知。”
大夫行医治病数十年,从未听过这种症状,不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待草民回去好好翻翻医书,有结论了,定当告知杨副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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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回京
沈璧醒来时,房外有人正在吵架,他隐约能出是陆林和杨云。至于吵什么,不用猜也知道。他本想喝一声,叫人别吵了,又不想见他二人,便忍下了,只当自己还在睡着。
只是陆林成心扰他清净,没多久,就推开房门。他看到沈璧睁开眼,顿时委屈万分,眼看着似乎要掉下眼泪。“我就说将军在歇息,你非不信,你自己进来看!这下把将军吵醒了吧!”
沈璧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捏捏眉心,这一觉非但没觉得解乏,反而更累了,“吵什么?”
杨云伤的不重,伤口处理后,早跟没事人一样。这会儿跟陆林吵得正欢,见着沈璧,气焰也没小下去多少,“那士兵给沈将军的东西可是物证,还请将军交出来,末将好呈到御前交差,若东西跟此事无关,皇上英明,自然不会任由罗成将军被人污蔑。”
沈璧蹙眉,眼神冷漠,“东西已经被我毁了,你如实上报皇上,且看他要打要罚。”
谁不知道蔺容宸一向护着沈璧?真要这么报上去,最后肯定不了了之。杨云不罢休,“就算东西被毁了,也会留下一纸半屑,拼凑一下也可。”
“纸屑烧了。”
“……”杨云气的不行,威胁道,“此事我会禀报皇上!”
陆林不甘示弱,“你对将军拔刀一事,我也会上奏给皇上!”
杨云微微变了脸色,见从沈璧这里什么都要不到,他愤而离开。
事情闹到最后,居然一无所获,没拿住沈璧的半点把柄,若符卓知道了,杨云免不了要倒霉。
当天下午沈璧就听陆林说杨云回京了。
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沈璧见天气晴朗,傍晚去了海边。
晚霞铺满天际,碧蓝无垠的大海在夕阳下闪着万点金光,仿佛一片金粉浮在上面。
海面风平浪静,令人一时忘记就是此刻波澜不惊的大海,吞噬过无数鲜活的生命,包括他的父亲。
沈璧站在突起的岩石上,负手而立。海风湿咸,吹着他的发带飘扬不定。他舔了舔站在唇边的海水,咸的,跟他小时尝过的自己的眼泪极像。
沈璧摊开右手,掌心里是昨日杨云不惜出手也想抢走的纸条。他虽已做好准备,却依然被纸上所写的内容惊住——沈秋泓未死。
寥寥一句话,五个字,却比千言万语还让沈璧心绪翻涌,震惊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