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宸歆双目微眯,指尖划过那玉锁上刻的卿宜二字,冷冷道:“前朝……余孽?”
沉重的威势压得大殿中众人抬不起头来,沈瑜林凤目微垂,唇角却悄悄地勾起。
姬谦云淡风轻道:“那贾秦氏为前朝卿宜公主之女,贾家既有她的玉锁,想必对此,是知情的。”
姬宸歆道:“宁国公府罪犯欺君,然念其先祖骁勇,功在社稷,即日贬为庶民,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因着众人俱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却没一个人看到这对父子沉默的对峙。
沈瑜林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宽袖中左手握拳,张张又合合。
这时忽有人惊道:“陈相犯病了!”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陈仲先面色紫涨,双目紧闭,直挺挺倒在一名中年官员怀里,两手还卡着脖子直喘气。
出了这样的意外,早朝也没法子上下去了,姬宸歆挥了挥手令侍卫将陈仲先抬到偏殿,传了最好的御臣,不多时便散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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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贾家的处置还没下来,然而不少人却明白,这贾家,完了。
薛宝钗那孩子生得实在不巧,正是贾政并王夫人贾元春进王府地牢的那一晚,隔天便有圣旨,要贾姓之人俱断上一条腿。
断腿是好将养的,婴儿骨软,愈合力也强,并不会留什么痕迹,只是晋时流传着一个说法,孩童出生三个月内不能见半点波折,否则便是一生苦命,命途多舛,地牢里的王夫人听了,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牢头啃着鸡爪子,吃得满面油光,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不耐道:“嚎丧呢!过几天一家子上黄泉路再他娘的哭个够,莫脏了王府的地儿!”
贾政和王夫人俱是一副心如死灰模样,贾元春却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当下厉声道:“你大胆!此事明明是世子蓄意陷害,等王爷查明真相,一定会来放了我们的!”
牢头豆大的眼睛中微光一闪,笑容诡异,“你说世子蓄意陷害……”
贾元春是亲眼所见,当下冷哼道:“确实如此,你还不赶紧……”
“赶紧什么?”门口传来少年温雅含笑的声音。
众人抬头,只见一素衫少年缓缓进门,看着颇为狼狈的贾家人,勾了勾唇。
牢头连忙赔笑道:“沈大人来得真快,瞧我这乱的,也没个地儿坐……”
他说着,踹了犹自呆愣的小狱卒一脚,“还不快去给沈大人搬张椅子来!”
沈瑜林淡笑道:“无妨,事情仓促,没那么多讲究,不知牢头大哥可否行个方便,我有事同他们说。”
牢头哪敢当他这客套话,忙拎着几个狱卒点头哈腰地退出了地牢。
牢中光线充足,沈瑜林看得到三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他忽开口道:“我不是来救你们的。”
王夫人同贾政面上的希冀之色寸寸碎裂,唯有贾元春冷笑一声,讥讽道:“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贾元春会需要你这奴才秧子来救?”
“奴才秧子……”沈瑜林低笑道:“罢了,我不同将死之人计较。”
少年容颜极盛,哪怕看不真切,也能教人感受到那股别样的气度风韵,贾元春怒火高涨,“贱人!你勾引王爷不说,还要害死我是不是?”
沈瑜林皱了皱眉,事实上他从未主动陷害过贾家,反倒是贾家这些年不依不饶方吃了些苦头,这回更是惹到了姬元亦的头上,加上林家的血债,才会引出这种动荡来。
见他不说话,贾元春心中得意,骂得更加难听,只想把这几年的憋闷一道冲这小贱人喊出来才痛快!
沈瑜林无心同她纠缠,随手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掷进牢房,淡淡道:“贾宝玉是生是死,只在你贾政一念之间。”
王夫人劈手夺过那玉,激动道:“你把宝玉怎么了?他这玉不能离身……”
沈瑜林微微蹙眉,从袖中取出纸笔来,隔着栏杆递进牢房,“签了贾探春的卖身契,贾宝玉逃狱一事便就此抵消。”
王夫人浑浊的双目登时一亮,连一旁的贾政父女面上都带了些欢喜忐忑,“宝玉他,他真的逃出去了?”
沈瑜林冷笑,“同两个僧道一起跑了,丢下这玉,说要断尘缘。”
他简直无法想象怎么会有男子懦弱无能如斯,家族倾覆在即,父母妻儿犹陷牢狱,不知明日,他却说要断尘缘。
广厦三千时你不走,锦衣玉食时你不走,佳人在畔时你不走,前呼后拥时你不走,偏偏如今要走,呵,真是好潇洒啊!
看着三人欢喜地签了卖身契,沈瑜林淡淡接过,转身就走。
第二日早朝,圣上明旨:“贾氏恶行昭彰,罔顾法纪,有杀人,欺君,大不敬,谋财害命之罪,念及其先祖救驾奇功,即日起,贾氏男丁发配边城充军,女眷入教坊司,有姬姓一日,子孙代代为奴,此为铁谕,后世君王谨鉴。”
沈瑜林立在教坊司门口,看着几辆朴素的马车一刻未停歇地入了角门,良久,闭上眼,低低一叹。
贾家事了,从今日起,他便是真真正正的沈瑜林。
夏风微潮,吹得少年额前耳畔细软的碎发轻扬,沈瑜林拂了拂衣袖,不经意地抬头,却正见对面玄衣墨发的青年负着手,深深地凝视着他。
沈瑜林眨了眨清澈的凤眼,弯唇一笑。
☆、第80章
赵嫣然抱着陈军炳半坐在床上,杏眼含愁带怨,樱唇轻抿着,一言不发。
陈延青心里急得要砍人,脸上还是木木的,“不行!你身子还没好全,她们在后院又不会跑了。”
赵嫣然看着可气,正要开骂,陈军炳眨了眨眼,无辜的看向她,凤眼一般细狭而长,而他的眼睛却是承了些陈延青的形状,大而明亮,只在眼尾处微狭,眯起来时又同沈瑜林一般无二,好似一只懵懂的小狐狸。
赵嫣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在小儿子香香软软的脸上亲了一记。
陈延青松了口气,偷偷摸摸给陈军炳一个赞扬的眼神。
陈军炳被糊了一脸口水,不屑地想,这奖励算什么,祖父待会儿还会抱着他喂糖莲水呢!
实在不是众人不想让赵嫣然出气,而是怕她被二人模样吓着,继而心软。
转灵丹本就是西疆贵族为了延年益寿,防毒防身所制,吞食子蛊的自然便是些死囚奴隶,谁又管他们死活?赵嫣然自小便受了不少苦头,暗疾也多,加上这化蝶飞狠辣,二人体内的子蛊为了保命,自然会将毒素挥散到宿主体内,因着血脉联系,孙半夏还好些,那贾探春可真是不成人形了。
沈瑜林眯眼,在赵嫣然原本为贾探春择婿的名单中勾了一个从六品司律校尉,此人原已因着未成婚先纳妾被刷下,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正好。
那校尉名张和安,长相端正,平日品性不错,在军中颇有些人缘,就是偏爱些女色,对待侍妾通房一视同仁,还曾放话说日后娶妻亦是如此,颇有些贾宝玉风范。
你不是一直为自己不平么?这夫婿可是出了名的公平。沈瑜林勾了勾唇,虽然心中还有些不满,不过这择婿如二次投胎,倒也够她受的了。
依着沈瑜林的性子,他是决计不肯再帮着那贾探春的,无奈血缘摆在那里,她又同赵嫣然生得有六分像,若真进了教坊以色侍人,着实是丢了赵公府与华耀侯府的脸面,索性她被那化蝶飞折腾得半疯半傻,也闹不出风浪来。
于是七月初二,贾三小姐出嫁,六十抬嫁妆,附带八名仆役,事便定了。
因着昨日沈瑜林十六岁生辰办得极大,满京城茶余饭后俱是钦羡敬佩感慨之声,倒也没几个人注意这场寒酸的出嫁。
赵和安一身喜服骑在马上,想起昨夜收到的一双孪生美姬,不由有些痴了,再看那大红花轿,便有些索然无味。
“你将那对美人儿丢给他了?”沈瑜林立在萃华楼二层雅间雕花窗前,看着底下新郎官色授魂与的神情,凤眼微眯。
姬谦点头,“下了迷心蛊,前尘俱忘,第一眼见了张和安,便只记得张和安。”
同是痴傻之人,一心系在自己身上的绝色双姝显然更讨男子欢心,且,失了记忆,那些狐媚手段可没忘。
“呵……”
沈瑜林低笑一声,“虽同妇人计较有些下作,不过我就是睚眦必报,就是见不得她好,你可厌我?”
姬谦道:“我若是你会更狠,你会厌我么?”
沈瑜林怔了怔,抿唇一笑,“所以,我们这是谁也别嫌弃谁?”
姬谦黑眸微弯,“嗯,我不嫌弃你。”
“咳,咳咳!”沈瑜林面色绯红,随即正色道,“近日朝中风向诡异,我怀疑五王爷会有什么动作……”
姬谦却不在意,缓缓低头在沈瑜林颊上轻吻一记,将人抱紧,声音低沉道:“那你会嫌弃我么?”
嫌弃我年纪大,嫌弃我有儿子,嫌弃我娶过妻,府中姬妾暂时无法遣离?
沈瑜林看着青年眼中不带遮掩的紧张之色,抿了抿唇,忽道:“我嫌弃你很多,但是可以忍,只有一条,你同我在一起,不能碰旁人。”
姬谦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认真道:“此生得你,再不许情,便是日后……亦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