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然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头,打断道:“那他几时回来?”
沈瑜林一怔,按了按心口那块玉佩,道:“不出意外,一月之内。”
赵嫣然抚了抚盖着薄被的小腹,叹道:“还是赶不上,我生的儿女,竟就个个苦命……”
这些日子沈瑜林也听了她不少论调,笑道:“娘亲这话可差了,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您看如今,孩儿还苦命么?”
他说着,小孩炫耀般起身,转了一圈,那大红官服晃得人眼晕。
赵嫣然知道他是哄她来着,心里好受了些,嘴上却道:“少拿酸话堵我,说正经的,你陈叔一个月就能回来?”
沈瑜林笑道:“战后统筹事宜自有钦差去办,陈叔在边关待久了,圣上也不放心呐。”
赵嫣然双眼晶亮,喜滋滋道:“圣上当真这样看重你陈叔?”
沈瑜林狐狸似的笑容一僵,无奈哄道:“陈叔有将帅之才,忠良之心,圣上焉能不看重于他?”
赵嫣然正乐着,忽然小腹一阵抽痛,她是有经验的人,立时咬牙道:“快,快要生了……”
沈瑜林一呆,很快便回神,令丫环去寻赵氏,自己避了出去。
一应事宜俱是头前安排下的,看到产婆进了门,沈瑜林方松了口气。
为防不测,李太医同他一道候在门外,听着里头痛叫,沈瑜林有些悬心道:“太医,娘亲叫得彷佛……过大声了些?”
李太医擦了擦汗,道:“正常,正常……”
刚开始生就叫得这么撕心裂肺还正常?沈瑜林抿了抿唇,却见李太医收了擦汗的帕子,解释道:“产双胎是要更疼些,而且夫人原本就中气十足……”
他这一句话还没完,忽听里头产婆惊喜道:“夫人!再用点力,头出来了!”
……
一顿饭的时辰,沈瑜林多了两个弟弟和一个漂亮的……弟弟。
看着摇篮里三个并排的婴儿,沈瑜林笑都笑不出来了,双胎变三胎,送子娘娘还带饶一个的?
本是桩喜事,可……沈瑜林盯着掌中那块大如雀卵的美玉,面色微沉。
衔玉而生,天大的造化?
相较两旁红彤彤的婴儿,那有“天大造化”的婴儿着实太漂亮了些,肤色嫩白,五官精巧,怨不得产婆连连看了四五遍才报性别。
贾宝玉那块玉他曾见过,撇去那花花绿绿的镶坠,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背面那“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变成了“文韬武略,国之栋梁”。
因着连生三子之事太过喜庆,这衔玉之事险险被他瞒下,只是何时,胎里带玉竟成了件寻常事?
沈瑜林皱眉,将那玉收进了袖中,去里间看赵嫣然。
漂亮的婴儿闭着眼,忽皱了皱眉。
☆、第66章
说巧也巧,那日赵嫣然午时三刻产子,到了夜间便有捷报飞马归京。
北夷王庭破。
……
沈瑜林知道的要早些,彼时他正坐在书房批公文,上次的信鸽回程,信上便有“哈察已降,半月之内,吾归,勿念。”
沈瑜林拈着信纸,双目微沉。
太快了,原本应是三年苦战,姬谦同兵士并肩作战积下赫赫声威,归京之时势力雄厚,同三王相斗也无甚悬念,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而如今不过五月之期,这夷族便败得彻底,姬谦虽有些功绩,却被陈家兄弟牢牢盖去了风头。
此时朝堂纷乱,宗,寅余党未清,永宇党趁势崛起,七皇子出继,陈相年迈,相权之争激烈,监举司渐成规模,三品以下官员人人自危,隐有结党相抗之意,近日偏又有些后宫恩怨……怎一个乱字了得?
此时归京,不是好事。
沈瑜林抚了抚信鸽的脑袋,瞥见姬谦中正平和的字迹,低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乱就乱去罢,从他入仕那一刻起,历史便已改变。
月上中天,公文批完,沈瑜林唤了锦绣打水,正待洗漱,袖袋里忽滚出一块洁白透润的玉石来,掉在地上,嗑出一声闷响。
锦绣赶忙去捡,看了看,起身笑道:“这玉质果真是好,公子想送给冯少爷么?”
沈瑜林这才想起白日里他扣下了自家弟弟胎里带的玉,面色微凝,这些年他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可这与贾宝玉来历彷佛的弟弟还是让他升不起欣喜之意。
男儿从文当入仕为官,造福一方,从武当惩强扶弱,保家为国,似贾宝玉这般的弟弟,他实在无福消受。
“不年不节的,送他做什么?绍钦那儿最不缺的就是玉。”沈瑜林皱了皱眉,正想顺口赏了锦绣,忽瞥见那玉上“文韬武略”四字,心中微微一涩,缓声道,“你明日去玉坊,照着这玉做对儿一模一样的,正好洗三之日添盆用。”
锦绣低应一声,将那玉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忽有些为难道:“公子……锦绣眼拙,不知这玉是何种材质?”
沈瑜林见那玉晶莹润泽,泛着乳白,烛光下又有些透明,也看不出材质,便道:“那便用羊脂白玉替上,这玉……穿条红缨络也罢了。”
锦绣也不再多问,点点头,侍候沈瑜林洗漱。
……
夜阑人静,有床帐相隔,沈瑜林从怀中取出那块凤凰双飞佩,低叹一声。
暗线每三日一封信,五月之期已积下五十三封信,没有一条提到那双生姐妹,他是不在意,还是觉得没必要?
帝王独宠易,可独宠三十年,哪里是光凭美貌可以做到的,唯有真心。
姬谦对他是真心,他看得出,他看他的眼神时,同前世大长公主的极似,只少了些女子的迷恋倾慕,多了些上位者的赞赏喜爱,他对这段感情的犹疑大半也源于此。
他的起势太低,而姬谦生来便是皇子,二者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平等。驸马的悲哀他背负了二十年,而姬谦显然比大长公主要的更多。
沈瑜林并不靠感情活着,姬谦若是寻常契兄,纳了新宠,他至多冷笑一声便罢,但显然,这段感情影响着他心心念念的仕途。天下男子都是这样,面对旧人,开始是歉意,然后是羞恼,直至厌恶,纵有约在先,被帝王厌弃的臣子,又能有什么作为?
能与真心这东西等价的只有真心,或许不公平,但帝王情爱,便是两世为人,他也不敢轻信。
掌中的玉佩在夜色中映出淡淡的白,触手微凉,沈瑜林闭了闭眼,轻叹一口气。
若那史实成真,他只会小心筹谋,一步步淡掉这段荒唐的关系,男子的尊严不允许他同妇人争宠,纵然,有可能一招不慎自断仕途,纵然,姬谦这个名字代表了无数利益……纵然,他是有些动心的。
将仕途利益摆在前头,再说动心,听着是有些可笑,但沈瑜林生来薄凉,能被他挂在心上的人极少,动了情的,两世却也只得一个姬谦。
男子情爱本就冷淡些,便是那人,怕也是算清了利弊才出现的罢。
沈瑜林将玉佩掖在枕下,蒙被过颈,不知怎地却有些难眠。
☆☆☆☆☆☆
“这王帐倒比军中营帐漂亮些,陈军师?”
姬元亦一袭量身定做的墨色软甲战袍,坐在夷族王椅上,颇为意气风发地朝陈延玉挑了挑眉。
陈延玉桃花眼一弯,温和笑道:“世子说得是,这夷族虽穷苦,但王帐还是很不错的。”
又是这种语气,姬元亦听得无趣,顺手取了案上一道牛角柄金鞭,“这东西不错,另一根呢?”
那金鞭明显是成双的,陈延玉笑意微僵,道:“方才家兄……”
他话未说完,陈延青便掀帘入帐,怀里连抱带挂满是些金银饰品,脖子上一根闪亮的金鞭……
姬元亦的笑也僵了,元帅,哈察还在隔壁签降书啊!
陈延青一眼便瞧见了方才落下的金鞭,朝姬元亦点了点头,费力地空出一只手抽出那金鞭,顶着一张正直严肃的脸出了王帐。
姬元亦同陈延青交集较少,此刻有些发蒙,那原先握鞭的手还僵在半空中。
陈延玉无奈笑道:“世子恕罪,是家兄失礼了,昨日京中有信,嫂嫂为我陈家诞下三子,家兄只是有些……嗯,激动了。”
姬元亦道:“元帅,激动的方式……颇为特别。”
陈延玉面上赔着笑,心道:习惯成自然,从前自家老哥抢战利品是为了攒钱赎老婆,然后是为了攒钱养老婆,现在是为了攒钱养老婆和儿子,他的任务很重啊……
于是五日后,任务很重的陈大元帅整整抱了两大箱金银珠宝回京。
……
降书签订完毕,只等钦差来接收,归期渐近,姬谦手头也闲了下来,晚间休息时才有空细看那《万象阵法》。
烛光极亮,姬元亦坐在桌案旁揉了揉手腕,偷瞥了眼窄榻上看书的姬谦,笔下稍停。
“你又偷懒。”姬谦头也没抬,淡淡道。
姬元亦抿唇看着左边厚厚几叠花名册,右边几大卷统计录,顿时苦了脸,“父王,孩儿已校对一整天了,不是有专门的校对郎么……”
姬谦道:“你这些日子颇为浮躁,需磨磨性子,不然回去了,你师父要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