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礼笑道:“皇兄不必自责,族中子息昌盛,也不差臣弟这一支。”
姬宸歆抬眼看着姬明礼浅笑的模样,低叹道:“也到时候该过继一个了。”
“皇兄说笑了。”姬明礼沉默了一会儿,道:“臣弟这样的风评,不是耽误人么?”
姬宸歆长叹一声,道:“便是老七罢,趁着他还安分。”
御桌旁的雕金香炉中,龙涎香幽幽,模糊了明瓦琉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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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尚是小雪纷纷,关口却已深雪埋膝,姬元亦坐在火炉边,自卷了裤角,望着那成片的冻疮欲哭无泪。
“父王,朝中的信上说什么?再不启程我们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姬谦坐在上首狐皮椅上,一身玄色锦面绵袍衬得他面如冷玉,闻言,淡淡瞥他一眼,道:“娇气。”
抹匀了冻疮膏给自己细细涂上,姬元亦也不反驳,只嘟哝道:“出了关就是边城,听闻有群山遮挡,终年无雪,半分也冻不着......”
姬谦将书中夹带的一页图纸叠好,收进怀里,方道:“通知陈帅,传令三军,今日连夜......过雁回关。”
一道黑影现身,行了一礼,径去了。
姬元亦几乎要不顾满脚冻疮跳起来,“父王!十卫十三卫差点折在那里头!”
姬谦起身,淡淡道:“前朝镇国侯布的阵,自然名不虚传。”
说着,他将一册极厚的书盖在姬元亦脸上,道:“看完了交给军师。”
姬元亦拿起书,只见那封面上赫然是四个熟悉的字,写着《万象阵法》。
抬头,姬谦已出了营帐,姬元亦捏着书页看了遍序言,抹了把脸,忽然仰天吼道:“啊啊啊!师父你藏私啊!”
......
陈延玉两手捧着他那传闻中俊美无匹的谪仙脸,看着他哥“写家书”。
军中兵将每半年可寄一份报平安的书信,陈延青很流氓地昧了一只王爷和京城的联络信鸽,每三日一封报行程的书信寄到京城,偏上头还盖了他陈大元帅的私章,驿站不给他跑腿都不行。
陈延玉确信,陈元帅利用职务之便抢劫信鸽寄家书之事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陈延青落下最后一笔,收好,严肃道:“延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嫂子六个月的双胎,一点差错也不能有,我不能让她担心,若我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替我画,不要告诉她。”
陈延玉把头埋进臂弯,陈延青每次大战之前都要讲一大通遗言,却没一次应验,倒是他这个坐后营的军师几番遇险......
“听李太医说,你嫂子怀的很可能是龙凤胎,要是我见不到了......他们这一辈取名,男孩从军从火,叫陈军煌,女孩从诗从女,就叫陈诗娇......”
陈延青这边喋喋不休地说着,陈延玉却哼道:“谁替你想的名?也太土气。”
陈延青呆了呆,道:“王爷起的。”
陈延玉立时大喘气道:“土气......好,接地气,好养活。”
这般一岔,陈延青也忘了遗言的事,愣了愣,想起方才骚乱,指点着沙盘道:“王爷提议过雁回关,军中大半不服,你怎么看?”
陈延玉松了口气,道:“寒门关雪积深厚,上回凯旋途经那处时你便说有险,怎么忘了?”
陈延青双目湛亮,激动道:“我原本也是想走雁回关,可边城的老兵都说那是阎王界,一拖再拖,如今王爷既有破阵之策......”
陈延玉道:“三军启程?”
陈延青道:“让新兵先行。”
陈延玉嗤笑一声,却未觉有什么不妥,这一万新兵本就是各地抽调的死囚,用来挡刀的,白养了这么久,也该派上用场了。
能活是造化,死了是应该,这就是死囚兵。
......
姬谦听了汇报,唇角笑意微扬,道:“他倒谨慎,也罢了,让七卫领军,先去破阵探路。”
姬元亦翘着那双被包成粽子的脚,一边意兴阑珊地翻着书,一边哼道:“何止谨慎,人家兄弟俩是在提醒父王......”
“监军不得越界?”姬谦挑了挑眉,接口道。
姬元亦冷笑一声,道:“莫非不是?”
王令下达了整整两个时辰,军中也不见半点动静,偏他陈延青一句话,竟都拔起营来了,简直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姬谦顺手弹了一下姬元亦的额头,道:“你啊!事事总要想歪,与其说是陈家兄弟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不如说是这三十万兵士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第55章
姬元亦哼道:“他们倒敢!谁给他们的胆子藐视......”
他话未说完,额上又挨了一记,姬谦收手,黑眸直直盯着姬元亦稚嫩的面庞,一字一句道:“军中向来凭实力说话,元亦,你又忘形了。”
姬元亦道:“以本世子的身份,便是陈家兄弟也得恭敬着尊声爷,这些小兵小将算个什么?”
姬谦皱眉道:“妄自尊大。”
姬元亦抿唇,不甘示弱道:“我姬氏子弟生来便是人上人,何来的妄自尊大?”
姬谦道:“谁教你的?皇祖父与父皇两辈征伐方夺来这姬家天下,只换了你这小儿一句生来便是人上人?”
姬元亦愣了愣,竟是无言以对。
姬谦道:“从明日起,你便跟在军师身边做半个月亲兵,且看看那些你瞧不起的人,都过着什么日子。”
姬元亦双目瞪圆,亲兵便如仆役,他堂堂世子怎可......
姬谦淡淡道:“你若受不住,便回京罢。”
姬元亦惊道:“父王!”
比起军营,京中便似龙潭虎穴,这是要他回去送死么!
“你既不愿回京,那我便当你同意了。”姬谦负手,只留给姬元亦一道远去的背影。
“一应事宜,二卫会备好,明日便去寻军师罢。”
姬元亦立在营帐里欲哭无泪,他到底说错什么了?至于么?
......
帐外风雪声呼啸,冷冽干燥的风迎面而来,刮得脸颊微微刺痛。
姬谦抬眼,只见远处群山积雪,一边白茫。
袖中那张破阵图墨香犹在,心也在此刻陡然柔软。
他的少年,也在牵挂着他,这种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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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叠厚厚的公文摞在乌木桌案上,墨被研去大半,笔用秃两根。
沈瑜林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将最后一本公文放在左手边。
起身,只见烛光半明,沈瑜林瞥了眼窗户,果然天色已微微亮。
外间的锦绣听到动静,跺了跺站麻的双腿,打了哈欠推开门,轻声道:“公子忙完了?这会天还早着,要不先回府补个觉?”
沈瑜林道:“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大朝会,也睡不踏实,寻个早点铺子用些热食吧。”
锦绣忙应了,取过挂在白瓷屏风旁的浅色水濑皮大氅给沈瑜林披上,系好,方埋怨道:“整个监举司里偏公子最忙,这都几天没吃早膳了......”
沈瑜林笑道:“后日六部封笔,到时候想忙也忙不起来。”
锦绣鼓嘴,哼道:“都是杜大人,天天不见人影,把事情都压在公子身上。”
洗漱过后,头脑一清,沈瑜林边整理案上的公文,边笑道:“却不怪他,他近日也算是焦头烂额了。”
腊八宫宴上,杜若晴那堂妹也不知发了什么癫,竟就扯着永宇王妃骂骂咧咧起来,他听了旁人复述的一小段,简直不堪入耳。
本来一个尚在孝期的罪臣之女能进宫已是仗着杜若晴之势及当初皇家悔婚的那点愧疚了,竟还闹出这种事来......
锦绣撇嘴,“公子哪懂这里头弯弯绕绕,永宇王妃可不是心善的。”
沈瑜林失笑,道:“你又从哪里听的消息?”
锦绣将他的发打散,重梳了一遍,方得意道:“五王府负责采买胭脂水粉的华桃姐姐说的,她可喜欢我了,什么都跟我说!”
沈瑜林也未在意,只道:“口风紧些,后宅事无妨,莫泄了重要事宜。”
锦绣点头,扶了那乌纱冠绾好发束,插上玉簪,对着沈瑜林端详了一番,笑道:“好了,公子风度翩翩,俊朗不凡。”
这锦绣,嘴是越来越油了,沈瑜林笑睨他一眼。
主仆二人一路出了监举司,外头街道有些冷清,拐了个弯才有两家早点铺子开张。
沈瑜林挑了个看着整洁些的,要了一碟素馅小笼包并两碗豆汁,正要坐下,瞥见锦绣瘪了瘪嘴,轻笑一声,又点了碗三鲜馄饨。
卖早点的是一对老夫妇,都有些胖胖的,笑得很慈祥,衣着虽旧,却很齐整。
明明经了几日几夜的疲惫,沈瑜林却还是禁不住想笑。
这皇城脚下,连百姓的眉眼里都带着安逸的味道,若有一日,能得天下俱如斯,纵是鸟尽弓藏又何妨?
还阳日久,教这功名利禄蒙了眼,他竟差点忘了初衷,着实可笑。
热气扑面,沈瑜林回神,只见那老妇人笑着端了一笼白皮泛青,形状精致的小笼包来,只上头却放了五六只肉馅的蒸饺。
“少年人可不经熬夜,瞧瞧这眼里血丝儿吓人的,唉,贪鲜也要有个度,家里人也挂念着呢......”
一旁揉面的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哼道:“就你话多!”
老妇人好脾气地笑了笑,道:“瞧我这张嘴......小少爷是头回来吧?那可得尝尝我们李记的蒸饺,不收钱,您要是喜欢,那下回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