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想起沈瑜林,姬谦心情颇好,轻笑道:“鬼头鬼脑的小东西,你倒见过几个深闺怨妇?”
姬元亦似笑非笑道:“那史红缨,贾春,钱江韵,郑诗诗,不俱是深闺怨妇么?孩儿见的,可多着。”
姬谦轻叹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姬元亦却浅笑着挥了挥手,拈了沙盘边角一只小黄旗把玩着,道:“父王放心,孩儿如今已不在意当年之事了,师父说得对,怎能教后宅阴私缚了大好男儿手脚?便是母妃在九泉之下看着,也必是心疼的。”
姬谦道:“你能放下便好。”
姬元亦轻哼一声,道:“放下是放下了,可债还是要讨的,那贾春,可还当着她的大小姐呢!”
他说着,皱了皱眉,嘀咕道:“史红缨,钱江韵,郑诗诗,贾春......这贾家给姑娘起名儿怎么这么土气?”
姬谦失笑道:“却是你的缘故,因着元月生辰,贾氏本名贾元春,因与你的名重了,父皇赐婚时顺手隐了那元字。”
姬元亦一怔,反应过来,立时冷笑道:“凭她也敢用元字取名,贾家人没疯罢?当他们生的是皇后呢?”
元为年号,又有些说不得的寓意,因着他是皇长孙,且为嫡世子,方能有此字入名,皇祖父赐名时不知遭了群臣多少反对,这贾家给个姑娘起名竟......
姬元亦憋了一腔怒火发不出来,狠狠一拳擂在乌木桌案上,茶碗微震。
姬谦也不在意,道:“先帝铁谕,把他们惯坏了。”
姬元亦恨恨道:“父王,日后......”
姬谦知晓他心思,淡淡道:“本该如此。”
父皇太在意名声,其实花点心思,把贾氏弄成前朝余党很难么?先头那贾秦氏人虽没了,可身份还在呢。
文帝铁谕压在谁身上都不舒服,如今是贾氏无能,只白养着也罢了,若日后出个瑜林那般的,入了仕途,顶着这道铁谕步步高升......那是灾难。
他能容下瑜林,除了对他有情,还有就是,他不姓贾。
瑜林心怀天下,身后并无族党瓜葛,有能力有手段......甚至经验,又是每个帝王都喜欢的纯臣孤臣,便是为相都使得,而若换成贾环,就算仍是同一个人,他也绝不会重用他。
姬元亦知道姬谦想到了谁,嗤笑一声,道:“师父心里清楚着呢!他对那贾家半分情谊也无。”
姬谦笑道:“你怎知道?”
姬元亦哼道:“我们这种人......哪有不明白的呢?”
话说到后头,已似低叹一般,姬谦心中微微刺痛,缓缓将姬元亦抱进怀中。
姬元亦顿了顿,接着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师父同我很像,却更加......后来,我想着,若当初父王放弃了孩儿,大抵我连这天家至贵的宗族,都不想认了罢......贾政将师父送给小叔公时,只怕师父便断了念想......若换了我......”
姬谦轻拍了拍他的头,他竟说不下去了。
受了多日的苦,姬元亦此刻伏在父亲怀中,忍不住红了眼眶。
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姬谦低叹道:“你是我第一个孩儿,那时我年少,抱着你时你在哭,我哄你时说......【这爵位,这王府,我全部的东西都给你,你莫哭可好?】,如今仍然算数。”
姬元亦听着这不知说过多少次的承诺,再没有半信半疑,却哼了一声站直身子,道:“谁哭了?小爷这是教风迷了眼了!”
姬谦瞥了眼密不透风的毡帘,黑眸漾起浅浅的笑意。
☆、第58章
姬元亦理理衣裳,撇头,迅速的用袖子抹了把脸,新换的云锦晕湿一片。他将擦泪的右手负到身后,岔道:“父王想在连天关布山石成兵阵?”
姬谦笑着点了点他额心,道:“你这些日子也该看完那《万象阵法》了,怎么,有见解?”
姬元亦略松一口气,道:“连天关地势险要,且奇峻,许多物阵皆适用,孩儿认为,云天一线阵最佳。”
姬谦挑眉,道:“山石成兵阵积威百年,这云天一线阵却有何说法?”
姬元亦顿了顿,去里间床下的箱笼里翻出那《万象阵法》来,指着其中一页道:“这是墨家物阵之首,本名云天阵,因入云天者,九十九死得一生,又名云天一线阵......孩儿以为,那雁回谷草密林深,山石成兵阵刚好,连天关紧狭,正合此阵。”
姬谦接了书,他思维极好,借着阵象图已在脑海中推演出了效果。
良久,轻叹一声。
姬元亦笑道:“父王以为如何?”
姬谦拍了拍他的头,道:“元亦很聪明。”
姬元亦耳根一红,羞恼道:“小爷明明是才智过人......”
姬谦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阵象图誊下,姬谦取了片薄木长签夹在书页中,合上,还给姬元亦。
姬元亦接了,忽道:“转过年......便十二了,上回皇祖父提的那周家女......”
姬谦顿了顿,从图中移开视线,道:“不喜欢便收做侧妃,你皇祖父一向疼你,不会勉强你。”
姬元亦垂眸,低低道:“一定要给名分么?”
姬谦失笑,道:“莫非你还想教周次辅的孙女做侍妾不成?”
姬元亦抿唇,道理他懂,可是,“临行前长静寺同小师兄道别,孩儿曾见此女,跋扈非常......无缘无故抽了小师兄一鞭......”
姬谦疑惑道:“你未带护卫?”
姬元亦道:“那就是个疯子,好端端地迎面上来就是一鞭,要不是十三卫反应快,小师兄非得破相不可。”
姬谦想起冯绍钦同沈瑜林像了三分的模样气度,不由笑道:“我还当什么,女孩家的妒嫉罢了,也难怪,那孩子生得太好。”
姬元亦哼道:“若天下女子皆是这样货色,我还议什么亲?寻个契兄弟过一辈子便完了!”
姬谦只当他说气话,也未太在意,道:“你若爱那温婉乖顺的,只管同你皇祖父去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寻不到可心的么?”
姬元亦道:“恭恭顺顺的有什么好?带点小脾气才可爱呢!”
姬谦端了茶,轻抿一口,道:“是像南安郡主那样?”
姬元亦一呛,“怎么可能?那就是只上蹿下跳的母猴子,一点灵气都没有,她认识古篆字么?她会倒背急就篇么,她辩诗能赢小师兄么......”
姬谦微微皱眉。
一向机敏的姬元亦竟半分未觉,神采飞扬道:“我姬元亦的世子妃定要才情斐然,明事理,懂进退,最好还要有点小心机,但不能太过分,私底下会撒娇耍赖,但正事上要严谨......”
姬谦听完,沉默良久,道:“正妃可以空着,两侧妃先随着你性子挑罢。”
姬元亦道:“那周家女?”
姬谦道:“周次辅为人清正,桃李盈朝,这岳家可难得,你想清楚了。”
姬元亦认真道:“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周氏无德且貌丑,若教她当世子侧妃,徒惹人笑话。”
无德且貌丑......选秀时姬谦也曾见过那周氏,虽算不得芳华绝代,却也是个清秀佳人,这小子,还挺记仇。
姬谦无奈笑道:“那回,周氏可知你身份?”
姬元亦哼道:“当是不知的,她对小师兄一口一个狐媚子,若知我身份,她怎敢?”
姬谦道:“倒是正好。”
姬元亦猜到了什么,双目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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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永宁府宴,其实并不在王府,而是姬谦临近京郊的一处别院里。
月上中天,酒过三旬。
沈瑜林端着杯上好的梨花白,倚在窗下略略偏僻些的座位上,不时有人向他敬酒。
几个德高望重的谋士臣子已随着沈襄苏从博去了内院议事,沈瑜林官职虽高,资历却不上不下的,未免尴尬,便没进去。
侧院倒是合他身份,只里头俱是四五十上下的中年官员,沈襄怕他拘谨,便将他排在了外院。
这外院宴中多是些资历不足的青年才俊并一些庸碌小官,年纪倒没有过四十的,个个忙着四处结交,沈瑜林打量了一番,便失了应酬的兴致。
正自无趣,忽听一道爽朗声音响起,“沈执事,上回宴中一别,可还记得我么?”
沈瑜林听着这声音耳熟,抬眼,正是一身莹紫云纹对襟长袍的冯紫英,他面上有些薄红,眼神倒是清明。
“冯少将军英姿勃发,瑜林自然记得的。”
冯紫英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咧嘴一笑,道:“现在是冯将军了,得亏沈先生,我如今已领了实权,手底下也有了小两千人马。”
沈瑜林笑了笑,道:“是瑜林记差了,冯将军。”
冯紫英嘿嘿笑了两声,又灌了杯酒。
物以类聚,卫若兰千杯不醉,这冯紫英也是海量,沈瑜林微微一笑,道:“今日卫兄不在?”
冯紫英无奈道:“今日你是第二十二个问我的人,我却奇了,他卫大公子是我契兄弟不成?非得形影不离的?”
沈瑜林笑道:“是我失言了,我觉得只是冯兄同卫兄关系近,大家才顺口问上一句罢?”
冯紫英笑道:“说给你听倒也无妨,那卫大公子教他本家扣下了,逼他娶亲呢!”
沈瑜林道:“卫兄也到了及冠之年,这是好事,冯兄怎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