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林扬眉,心念电转之下也明了卫若兰意思,冷哼一声,道:“谁同你们是熟人了?”
卫若兰笑道:“三公子说的是。”
看卫若兰同这陌生少年好似熟识般一问一答,冯紫英脑筋没转过弯来,不过他这人也有个好处,不懂就闭嘴。
卫若兰对身后那个白胖官员道:“陈公子可是贵客,休要慢待了,我与紫英却是不打紧的。”
见卫若兰这般恭维沈瑜林,几个官员互相使了眼色,便有人拱手笑道:“下官江宁知府杨允,不知公子尊讳......”
沈瑜林不耐道:“今日不过是陪义兄来散心,哪来这么多啰唣?本少爷陈天赐,说了你便认得?”
卫若兰给他安的这身份也有讲究,陈天赐与他同岁,又是相爷公子,这些日子正好因永宇王议婚之事怒而出京,去向也不是这些地方官能查到的,正好同沈瑜林这身寻常装扮对上。
他这话一出,便有那机灵的官员笑道:“陈公子一身贵气,便是不认得,吾等也要尊为上宾的。”
众人互使了心照不宣的眼神,还有人别有意味地扫了眼姬谦。
虽有黄粉遮盖,姬谦的面相轮廓还是显得尤为俊美,且他身材高大,气度沉稳,是很招下位的少年喜爱的。
沈瑜林凤眼轻挑,道:“江南的人嘴可真甜。”
说着,对姬谦笑道,“木头,你可被比下去了呢!”
瞥见几个官员诡异的神色,又见少年眼中满是恶作剧得逞的光彩,姬谦微勾了勾唇。
那杨允还待说些什么,却听沈瑜林道:“罢了,你们且出去,卫若兰冯紫英留下。”
有了“三公子”的话,众人自是不敢违背,不一会儿便散了。
雅间隔音极好,卫若兰阖上门,当即朝姬谦行了一礼,“若兰见过王爷。”
冯紫英还在不明所以,听了这话立时反应过来,也跟着卫若兰行礼。
沈瑜林缓缓收了脸上纨绔模样,温和道:“今日多亏卫兄了。”
卫若兰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方才差些坏了王爷与沈兄筹谋......”
姬谦道:“罢了,你且将知道的说来听听。”
卫若兰忙道:“王爷此番可是为清查盐政而来?”
姬谦道:“自然如此。”
卫若兰眉头紧蹙,忽对姬谦行了个大礼,伏身道:“王爷,此事牵连甚广,切不可轻举妄动!”
☆、第37章
姬谦薄唇微扬,道:“本王既已来,如何不知这里头扯上了谁?”
卫若兰怔了怔,又道:“莫非......圣意......”
姬谦淡淡道:“正是。”
沈瑜林在一旁略扬了扬眉。
卫若兰得了准信,心中一定,又叩了头,伏着身将知道的一并说了,并道:“这些日子若兰冷眼瞧着,这迎宾楼里,彷佛有张政远并陈绍安等人的......”
张政远是永宗党,陈绍安是永寅党,平素这两党在朝中可谓水火不容,到了江南,倒有心思合作办酒楼?沈瑜林瞥见姬谦乌沉脸色,微微敛目。
“免礼罢,此事本王已知晓,江南不是久留之地,你须得早日离了扬州。”
卫若兰起身,恭敬道:“若兰本是寻人而来,然家父故友行踪不定,几寻不得,若兰正欲归京,王爷不必担忧。”
姬谦点头。
待二人离去,一旁的冯紫英才长出一口气,道:“我今日总算知道你爹为何早早便认定了三王爷......”
卫若兰扬眉,微微一笑。
冯紫英又道:“那顾神医呢?便不寻了?”
卫若兰低叹道:“寻是一定要寻的......总归,过了这些日子罢。”
冯紫英道:“只是里头既扯上了京中那几位,许是翻不起花呢?圣上怎会为了一个......弃了一双?”
他这话压得极低,卫若兰却只一声轻笑,没说什么。
......
仍旧是来时的马车,沈瑜林坐在姬谦对面,沉默良久,忽道:“其实,此事也未尝不是......”
姬谦闭了闭眼,道:“我竟不知,大哥二哥的手已伸向了江南。”
沈瑜林顿了顿,道:“早前便有王子腾掺在其中,你也该猜到了几分才是。”
姬谦道:“安插人手并不算什么,可他们却是在......”
沈瑜林低低道:“里头既有二位王爷的手笔......当务之急应是将消息传出江南。”
姬谦见这少年一副老成模样皱眉盘算着什么,很有几分可爱,心中郁气散了大半,勾了勾唇,道:“我自有法子。”
沈瑜林轻叹一声,道:“沐琦的折子,还到得了御前么?”
姬谦不答,将沈瑜林揽进怀里,微微蹭了蹭他发顶,黑眸略弯。
沈瑜林怔了怔,忽道:“忠顺亲王?”
姬谦一声轻笑,低低道:“总归......会护你周全。”
沈瑜林半个身子都倚进了姬谦怀里,正想抽身,闻言不由一顿。
“莫怕。”姬谦见他呆愣,只以为他被他话里意思吓住了,又放柔声音道,“大哥二哥还没那个本事......”
沈瑜林沉默了一会儿,忽道:“为何?为何待我这般......”
姬谦轻叹一声,抚了抚他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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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螭阳行宫已是华灯初上,夏夜蝉鸣声入耳,倒觉安宁许多。
因方才熏过了艾草,此时还没什么蚊虫,只味还呛些,沈瑜林自点了勺云寒香散味。
这云寒香比不得冷凤香金贵,却是他最喜欢的,清清冷冷,若散还聚,如晨风拂寒竹时带起的余韵。
月上中天。
沈瑜林立在书案前,烛光昏黄,素白宣线上铺散了凌乱的笔迹,砚中的余墨已被他研成半干。
前世读史只为明鉴,多是匆匆略过,晋初争储之事又有些犯忌讳,他记得的着实不多,只这却也不难推敲。
晋武帝是开元三十四年即的位,如今是开元二十九年,那三年北夷战事不算,后来便是同五王爷几人打擂台,算算日子,永宗王与永寅王......当是折在这案子里头的。
沈瑜林看着满纸姓名,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些皇子龙孙真当江南是钱袋子么?官场混迹过来的人精们就这么好用?
按个比方来说,一人贪墨了一百万两银子,只说是贪墨了五十万两,交给上司二十万两,既白占了银子还同上司站成了一队,要紧关头还能得些庇护,上司亦是如此,长此以往,官员贪心愈养愈大,亏空便愈来愈多。
一叶障目,其实说到底这永宗王与永寅王并未占得多少,却还以为这些臣子俱是忠心耿耿......
沈瑜林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张政远同陈绍安这双首犯被抄家时,一名游历诗人做的《扬州行》。
“朱门紧阖上天封,乍见锦绣尘出云。
金玉成箱裂紫檀,珍珠落滚满地明。
借问公子何所以,原是宁王告御庭。
往昔齐侯俱差矣,今有张陈比二林。”
齐侯与二林是何等巨贪?张政远同陈绍安又是几品官?史书中也道这二人身家抵得上国库五年税收,只怕随意拎出一个,也比这二位王爷富些。
沈瑜林放下笔,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果然唯有永宁王可成事么?
只为何偏偏......
正自思量着,窗边忽有些响动传来,沈瑜林先是一惊,待看清楚了,便是失笑。
却是只瘦小的野猫扒在他未合严的纱窗上扑了进来,正在蒙头蒙脑地乱窜。
眼见那猫轻轻巧巧跃上他桌案,一双乌溜溜的大眼警剔地盯着他看,沈瑜林略弯了弯唇角,伸手取了茶几上一块肉馅的酥饼掰开,小心地放到那猫面前不远处。
从前他最喜猫狗,只是后来忙于公务,渐渐地便不养了,还魂这些年来也没心思,如今这日子正闲,倒也可以养上一只解闷。
沈瑜林这般想着,见猫的注意力被那酥饼引了去,轻手轻脚地合上窗。
......
“公子若想养猫,要什么样的没有......”满廷二十来岁模样,话较锦绣也多些,沈瑜林纤眉微蹙。
“野猫性子最坏,不驯个两三代哪里便能抱上手了?更别提有多脏......”
沈瑜林面皮一绷,菱唇紧抿。
满廷又道:“得亏公子反应快些,这一爪要抓实了......”
沈瑜林侧了侧头,露出左颊上一道微破了层皮的挠痕,“药味也太冲......且去换一瓶。”
满廷是得了沈襄吩咐的,轻哼一声,道:“这踏雪无痕可是千金难求的好药呢!若公子伤的不是脸,满廷才舍不得用。”
满廷却与锦绣不同,他早年在山中同人学医,后来学成出师后却发觉一家满门因扯上了豪强圈地之事含冤而死。是沈襄为他们翻了案,惩了元凶,自此满廷便一心一意跟着沈襄。
若非忧心沈瑜林,沈襄也不会委屈自家亲信扮了小厮跟过来。
只可惜这位医术虽高,演技却差,在船上时便被沈瑜林看破了,这几日想是他已心知自己身份暴露,也不再遮掩什么。
沈瑜林便笑道:“千金难求......那你便收回去罢,我这张脸哪值千金?”
满廷撇嘴,“生得愈是好看的人愈说自己难看,你同先生果真是一样的。”
说来也奇,自那莹白如雪的药膏敷了上去,方才一直隐隐刺痛的脸颊立时便不疼了,还有种微微的痒,好似在结痂般。
沈瑜林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满廷轻笑道:“好啦!这会儿再睡一觉,等早晨便好了,半点痕迹也不会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