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谦疑道:“瑜林?”
沈瑜林抿了抿唇,道:“王爷究竟是想出一个雄才大略的太子还是一个精于谋算的管家?”
姬谦微怔,却听沈瑜林顿了顿,又道:“世子确是天纵之资,心智也同成人彷佛,可王爷莫要忘了,他才十岁!”
“究竟要经了多少勾心斗角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王爷可曾想过他的将来?”
……
姬谦沉默良久,低叹道:“是我疏忽了。”
沈瑜林莫名地只觉心口闷痛,他撇头道:“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世子既入我门下,如何教他是我的事。”
姬谦略弯了弯黑眸,道:“我是他父亲,自然也要负起责的,但我可以答应你,日后绝不越过你做他的主。”
这话听着怪怪的,沈瑜林皱了皱眉,忽略了心中那点异样。
姬谦看着少年清澈的双眼,顿了顿,缓缓道:“今后,我们一起养元亦......”
沈瑜林闻言,立即反应了过来,狠狠瞪了姬谦一眼。
无赖!
☆、第40章
重新取证之事进展的极为顺利,见过当日场景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加上有心人背后煽动,却教江南官员的积威散去不少。
杜若晴抿着唇将当日案档整理成卷,打上了厚厚的朱红漆封,对身旁那人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若晴,若晴......我的晴爷!你究竟听明白了没有?”许文琅急道。
杜若晴一言不发地锁了柜门,也未看许文琅,便朝门口走去。
许文琅刚要追上去,却听那人淡淡道:“不可得罪王爷,不可得罪世子,重中之重是不可得罪那位沈公子。你说了一日,唯有这一个意思。”
杜若晴说完,脚下也没停,一路出了府衙。
螭阳行宫不近也不远,他到时已是红霞漫天,夕阳半遮半掩。
“下官杜若晴,求见王爷。”
“进来。
......
杜若晴推开书房门,半垂着眸行至那张红木书案前的空地,撩袍跪下。
他虽同二房分了家,却未除族籍,这回那帮脑子拎不清的闹出这事来,想是,逃不过了。
杜若晴抿唇,袖中一册陈情书被他攥得汗涔涔的,却始终没有取出。
他闭了闭眼,忽听一道少年声音含笑道:“你便是杜若晴了?”
那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些微微压低的尾音,听着便叫人安心。
杜若晴微侧了侧头,便瞥见了书案左侧立着的白衣少年,窗外的红霞映在他清明带笑的凤眼里,不知怎的,心中微微触动。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一生的风景。
沈瑜林看着那抿着唇跪在下首的青年,他相貌只是寻常俊秀,穿得也有些随意,偏生一双中长微翘的眼眸光华流转,带着股说不出的灵气,便教他整个人都有了种特别的韵味。
果然不愧是......诗仙呐......
姬谦看着两人对视,只觉心中一阵异样,好似生生被按了块石头进去似的,他蹙了蹙眉,沉声道:“杜若晴,可知本王叫你来,所为何事?”
杜若晴收回视线,垂眸道:“二叔他……买凶刺杀王爷。”
姬谦挑眉,忽道:“可记得你三年前那番话?”
“......宗族负我,我不负宗族,寅王负我,我不负寅王,今投王爷门下,下官亦不负之。”
姬谦道:“如今,本王将此事交给你去办,是追查是放过,都随你去。”
沈瑜林凤眼微扬,瞥了姬谦一眼。
杜若晴一怔,抿了抿唇。
姬谦黑眸如鹰般直直盯着杜若晴,道:“只是,你须想清楚些。”
杜若晴宽袖下攥着陈情书的指尖开始泛白,一如他的面色。
是锦绣的前程,还是弃他而去的族人?明明看上去很好抉择,于他,却是煎熬。
......
见杜若晴脸色发白地退了出去,沈瑜林不由疑道:“便这么难割舍么?”
姬谦起身,轻拍了拍他的额,低笑道:“难割舍的不是那占了他爵位的二房,而是宗族。”
沈瑜林抿唇,他这样的人,怕是永远也不会懂了。
见他沉默,姬谦只以为说到了他的痛处,轻叹一声,将人揽进怀中,道:“他是长房嫡孙,十岁之前占尽宠爱,如今自然念着些情分。”
沈瑜林菱唇微扬,道:“如今我只姓沈。”
姬谦拍抚着少年已不再单薄的背脊,低低一叹。
窗外莲池中,锦鲤成双对。
☆☆☆☆☆☆
“爹爹!怎么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杜家小姐生得一副华美精致的好样貌,穿着淡橘色的夏衫,戴着成套的浅色琉璃坠饰,明明该是个端庄明艳的佳人,却被眉宇间那股骄纵之气生生破坏了。
杜老爷圆胖的脸上全是笑意,“欣丫头莫急,那批杀手可是一等一的厉害......据说手里可有三品大员的人命单子......”
杜若欣哼道:“从昨天到现在了。”
一旁的杜夫人咬了咬唇,迟疑道:“毕竟是丞相公子......若日后,教人查出来......”
她话未说完,杜老爷便冷声道:“能不能说句好话了?等陈天赐这个克星一死,咱们家欣丫头还不......”
杜夫人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又低低道:“只是,做了宫女可是一辈子的奴籍......”
杜若欣这阵子最听不得这话,当下摔了茶盏,怒道:“娘你也太晦气!命盘摆在那里,我还能一辈子伺候人不成!”
她话音未落,却听门口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你不用去伺候人了。”
杜若晴再次踏入杜府正堂时只觉处处陌生,四周摆设用具竟比父母尚在时更豪奢了几分。
二房承爵可是降了两等的......杜若晴闭了闭眼,低低一叹。
见正堂里三人俱打量着他,杜若晴道:“二叔只怕不记得我了。”
杜老爷圆胖的脸上那被挤成缝的双眼一眯,笑道:“二叔怎么会忘了侄儿呢......”
他话未说尽,却听杜若欣哼道:“你还回来做什么?莫忘了当初你可是签了切结文书的!”
杜若晴抿唇,眼尾轻垂。
杜老爷佯怒道:“欣丫头怎么说话的!你大堂哥回来看看怎么了?”
杜若欣美目一扫杜若晴半旧的青色长衫,鄙夷之色一闪而过,哼道:“谁知道他什么打算呢?”
杜若晴低低一叹,从袖中掏出一卷未上漆封的案档,放在左侧的红木茶几上,轻叹一声,道:“二叔,这是侄儿最后一次叫你,我为你留一夜安排身后事,明日过堂,无论叔侄。”
说着,他也不去看杜家父女脸色,折身对杜夫人行了一礼,“婶婶当年照拂,若晴不敢忘,日后......婶婶便由若晴奉养。”
他说完,拂了拂袖,自出了正堂。
明明该难过的,他却只觉快意。
杜若晴出了杜府,略抬了抬头,只见晴空万里无云。
......
“他是不是疯了?”杜若欣哼道,“莫名其妙的,什么过堂奉养的,他当他是谁?”
“瞧瞧那副穷酸样子,大师说的还真没错,就是个带累宗族的讨债鬼!”
杜夫人咬唇,道:“当年大师说的是文曲星降,勘亲缘劫,无牵无挂,一生顺遂......”
“他?文曲星?少笑死人了!没听里头讲么,我们都死个干净了,他便顺遂了!”
杜若欣最恨这些克她凤命之人,正愤愤不平地说着,却未发觉翻着案卷的杜老爷那圆胖的脸上已失了血色,唇微微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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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的帕上洇了口鲜血,姬宸歆挥手示意内侍不必上前,看着手中的奏章,闭了闭眼。
忠顺王姬明礼却不怕他,自接了温茶端过去,道:“便是三侄儿办砸了,再派个能干的去就是,至于气成这样么?”
说着,转头对张顺儿道:“就上回那药方,叫辛御医亲自煎来。”
他虽有些逾越,姬宸歆却没说什么,闭了闭眼,默许了。
张顺儿恭敬地低着头退了出去。
姬宸歆接了茶嗽了口,他神色疲惫却难掩怒色,声音低哑道:“派谁?老大还是老二?嫌他们捞得不够么!”
姬明礼挑了挑眉,一顿,故作失望道:“原来是这样......怨不得这奏章要托到臣弟这里,臣弟还当是三侄儿办砸了事,转着弯要小叔叔给他说情呢!”
姬宸歆轻勾了勾唇,只道:“老三办不成的事,朕也指不上旁人了。”
姬明礼眸光一暗。
姬宸歆又道:“朕气的不是他们贪,赵英帝不也贪么?可人家贪出了六代不竭的国库!朕气的是他们眼皮子太浅,人太蠢!”
内侍宫女齐刷刷跪伏了一片。
姬明礼似笑非笑道:“也是呐,天下富庶之地何其多,两位侄儿怎么偏偏盯上了皇兄的钱袋子掏呢?”
姬宸歆揉了揉额角,蘸了朱笔勾了折子,长叹一声。
这一笔下去,两王算是废了。
姬明礼凤目微敛,忽而笑道:“说来臣弟倒听说了一件奇事,是关于三侄儿的,皇兄可想听听?”
姬宸歆道:“老三那么个木头性子的人,会闹出什么奇事?”
姬明礼笑道:“个中原由倒不清楚,只听说是被个三等公买凶追杀,臣弟瞧着,八成是风流孽债呢!”
姬宸歆在姬明礼头上敲了一记,笑骂道:“没影儿的事也拿到朕跟前说。”
说着,从一叠奏章中取了份素青的,掷在姬明礼身前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