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匆匆进门的贾宝玉却是怒了,“你这腌臢老妇安得是什么心!那等男子如何配得上我三妹妹!”
媒婆的笑立马就僵了。
凭良心说,庶女能得这般的好亲事已是上辈子积了德了,那于家相公一看便是个专一可靠的,上头又没婆婆压着,嫁进来便是当家主母......
若不是她女儿已嫁了人,她还惦记着呢。
话从这贾家少爷口中一过,她好似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伢子一样。
不过,当媒婆的从来都是笑脸迎人,她腆着脸笑道:“公子爷这话怎么说的,我们于相公可是顶顶好的良人,他可说了,若得贾小姐下嫁,愿一心一意敬重......”
“他也配!”贾宝玉怒道,“女儿家本该是放在手上宠着爱着护着的,什么一心一意敬重?他这等俗人......”
宠着......爱着......护着......少爷你说的真的不是妾吗?
媒婆忽然想起了京中一个传说......
贾府......有个宝二爷......
她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道:“世上男子里,如许相公这般的也不多了。”
......
王夫人忽道:“你这是何处受了气了,一回来便发这么大的火?”
贾宝玉垂着头,不说话了。
那媒婆见王夫人转身,忙道:“夫人......”
王夫人很是端庄和气地笑了笑,道:“此事本夫人已知道了,你且先回罢。”
说着,唤了丫头包给她一封银子,媒婆得了赏,叩了个头也罢了,心下却知道这事黄了。
这些高门大户的,最是腌臢,以后还是少来吧,莫以为她不知道那位宝二爷的风流韵事。
青楼头牌,四大丫环,林妹妹宝姐姐,还有什么香怜,玉爱,秦钟的,坊间都有人为他出书了好吗?
何况一个庶妹的亲事,他那么紧张做什么?自认阅人无数的媒婆表示,这里头水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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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瑜林心中既有了对策,也不着急,看着面前规规矩矩的小童,勾了勾唇角。
他前世门生遍布朝野,便是那为他扶棺的太子爷也要唤他一声纪师,自是懂些识人之术的。
这冯绍钦的眼神,太纯,纯得过了。
唉,他小时也是这般呐,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处处筹谋。
“你是庶子。”沈瑜林道。
冯绍钦脸色一白,眼中暗色一闪而过。
“生母早丧。”
“不受重视。”
“未进过学。”
......
沈瑜林凤眼微眯,“我为什么要教你呢?”
蓝纹衣袖被小手攥紧,冯绍钦的面皮青青白白。
“我......”
“嗯?天资比你更好的比比皆是,你有什么值得我教的?”
冯绍钦抬头,冷笑一声,道:“却不知舅公他老人家会如何想了?”
沈瑜林双眼轻眨,“我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你不过是他远房侄孙,他该怎么想呢?”
冯绍钦目光含恨,“莫欺......”
“莫欺少年穷?小徒儿,为师也是少年呐!”
沈瑜林一乐,倾下身,顺手揉了揉冯绍钦的小脑袋,笑道:“呵......庶子怎么了,待有一日你出将入相,权柄在握,便是史书工笔,也绝不会提及半分。”
冯绍钦呆呆地看他。
“什么嫡庶?嫡子多是守成绔纨之辈,庶子......熬出头的,便不是庶子了。”
冯绍钦也生了双凤眼,此刻两双神似的眼睛对视着,倒让沈瑜林有了种教儿子的错觉。
韬儿幼时,也曾这般看过他么?
沈瑜林闭上眼,轻声一笑,坐了回去。
“方才……有些魔怔了。”
“今日我且教你一句,英雄不问出身。”
冯绍钦咬了咬唇:“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庶子,永远也不要妄想旁的。”
“我不甘心。”
“很不甘心。”
......
“人皆道庶出为贱籍,此身既卑,何不放开手去逐一场?”
沈瑜林笑容清浅,阳光打在他脸上,恍惚间竟像极了母亲留下的那尊白玉观音。
“功名利禄,可以弥补你所有的不足。”
冯绍钦的目光亮亮的,却又道:“你说的是仕途......”
“怎么?”沈瑜林微笑,“莫非徒儿不知?跟着为师,便是学做官。”
冯绍钦想起平日里那些威风八面的官老爷,心中狠狠一阵悸动。
“官员从一至九品,层层不同,每每攀上一级,风景便大不相同,人生才便有了趣处。”
冯绍钦眼神一闪,“师父说的真有意思,好似亲身经历过的。”
沈瑜林也不在意他心中筹算,只道:“莫再猜了,为师确是庶出子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算不上把柄。”
冯绍钦天真一笑,“师父多虑了,徒儿怎么会想拿师父把柄呢?”
沈瑜林道:“你装得太假,若是寻常孩童,此刻应是大声分辩才是。”
冯绍钦笑脸微僵。
“一个正常的孩童,他会哭会闹会恼,绝不会时时带着如沐春风的笑。”
“徒儿,你还有得学。”
看着沈瑜林笑意盈盈的凤眼,冯绍钦只觉背后一阵冷汗。
☆、第 19 章
这日风光正好,碧玉湖畔,忘忧草深。
御台寺前,小轩亭中,抿着早春的新茶,沈瑜林却是满腹的火气。
搭好了戏台,请齐了戏子,正要敲锣打鼓地演一场好戏,却被王爷给拦了。
“瑜林并无他意,只是认为王子腾既为保皇党,不可能投诚,不如......”
他对面那人一身玄色绣金长袍,闻言,头微抬,露出一张沉静的俊靥。
永宁王姬谦。
“瑜林布局很好,但,险了。”
沈瑜林一怔,微笑道:“还请王爷指教。”
“连环之策本该环环相扣,此番瑜林虽是隐得彻底,却也意外难料。”
“瑜林算得……太过想当然。”
沈瑜林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盏,目光微凝。
“瑜林知那柳湘莲必会忍不住教训薛蟠,却忘了算计......若是他不报官......那所有的后手便都用不上了罢?”
沈瑜林忍不住道,“他一介绔纨,怎会料到瑜林存心算计?”
姬谦看他一双凤眼圆滚滚地瞪着,霎是可爱,不由揉了揉他发顶,道:“若是他觉得没脸见人,直接躲了又如何?”
“......”
沈瑜林一阵沉默。
“此事......是瑜林思虑不周......”
姬谦收手,只道:“莫要轻举妄动,那王子腾是大哥的人。”
沈瑜林一震。
“这事本王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知,那王子腾养了个外室,是永宗王府齐侧妃娘家庶妹。”
沈瑜林听着,眉心微皱,这王子腾不是蠢的,怎会办出这种事情?
当年姬宸歆升他做九省统制的同时又将他那侄女给了永宁王做侧妃,便是在敲打他,让他莫生二心,毕竟功臣之女不为妾,是历朝历代以来不成文的规矩。
如今,竟是和永宗王搭上了线?
小东西这般皱着眉苦苦思索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姬谦想着,左手在石桌下扣住了蠢蠢欲动的右臂。
“本王留他尚有用,且放心,他......没那当丞相的命。”
沈瑜林惊疑不定地看着姬谦,却是连自己也未曾发现,一向礼仪周全的他,今日已不知不觉逾越了许多次。
“王子腾之事,本王心中自有定论。”
沈瑜林按下心中不甘,笑道:“王爷既如此说......”
“本王有旁的事要你办。”姬谦道。
......
“京都......断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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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尤其是文官,一双写字的手乃是重中之重,然而近日,却频有官员于睡梦之中被断指,晨起方觉。
沈瑜林一页页地翻着卷宗,心中只有苦笑。
他是想尽快成名不假,也不需费这样的工夫啊。
京都断指案......同他前世破下的那宗贵女失足案有异曲同工之处,当初他也是借鉴了此案方寻出的线索,可......他又不是于尚清!
千年的传承,那些古武世家自是存在的,据闻那些世家传人幼时便要日日药浴,药引也不是旁的,文官指,贵女足或是天子须。
到底有无用处纪瑜林不知,只是那些世家护卫的武艺确是神鬼莫测,当年那案子虽破,凶手却是逍遥远遁,后来的追杀让他连折了三批纪家死士。
皇宫自有高手护持,晋高祖性洁,也不留须,而那些个官员日日进出走动,却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好下手多了。
这应当是于尚清的成名案。
史载于尚清性情耿直,用一片赤子之心说服了四大古武世家向朝廷效忠,他后来的圣眷便是这般来的。
沈瑜林看看自己白皙的手掌,很难想像如果失掉一根手指,会是什么模样。
如今他身边哪有......暗卫......不对!
沈瑜林唇角微僵。
用惯了暗卫的人久而久之便会有一种玄奇的感觉,无需去看,潜意识里便知道哪一侧有人护卫,而刚刚,他被古武世家之事一惊,脚步竟不自觉地向左侧微移......
这种感觉,比纪家生死卫更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