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檐花湿尽顾无语,流水化冰自凛然。
落红满砌霜事冷,轩窗又惹玉炉寒。
.......
冯紫英道:“于是你便认输了?”
卫若兰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不......是人家直接醉死过去了。”
“噗!”冯紫英撑不住笑了,道:“能让你卫公子连吃两次瘪,这人我倒想瞧瞧。”
卫若兰冷哼,“先养好你的病罢!大冬日里进补出毛病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冯紫英歪在炕上,闻言摇头道:“还是我娘亲说的对,不吃两家饭呐,夫人和怡娘的膳食分开看都是大补,合一块儿便成了毒药......唉,本公子有命在这儿同你絮话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卫若兰被他这憨样逗得一乐。
冯紫英又道:“女人家虽能折腾,却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我已是个要当爹的人了,你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茶碗轻阖,卫若兰淡淡道:“只是缘分未至罢了,宝玉与我同年,不也还未娶么?”
冯紫英这些年愈发不喜贾宝玉,便道:“你与他怎同?他祖母欲把那守着孝的表小姐配给他,自然教他等着。”
卫若兰叹道:“三品大员的嫡女配五品官次子,纵是亲上加亲,也有些过了。”
冯紫英嗤笑:“自小儿同寝同食,那表小姐的名声在勋贵人家里早丢尽了,不叫她嫁反是要逼死她。”
卫若兰道:“怎么说?”
冯紫英不屑道:“凤凰蛋前儿吃醉了酒自己说的,抱着我一个侍女不撒手,一直唤什么林妹妹宝姐姐的,诉了很多衷肠......我的天!旁的倒还罢了,他那表妹可是没出孝的。”
冯紫英是将门之后,身上承了二等公爵位,办的聚会自然是京中一等,往来的便不是承爵的嫡长子也是族中俊彦。贾宝玉若非少时同他有些交情,便是连门槛也进不来,偏生一张口便毁了好几个姑娘的名节,着实让他失了不少面子。
卫若兰这些年忙于仕途,与贾宝玉联络极少,此时便不由道:“宝玉怎会如此?我记得他虽偶有些痴处,人却是个难得纯善的。”
冯紫英道:“他愈是纯善我愈厌他,总是无心做坏事,捅出篓子只知道哭,自有人为他善后。”
“你可记得贾环?从前总扒在假山后面偷瞧我们的小不点?”
卫若兰点头,虽记不清了,却依稀知道那是个极漂亮的孩子。
冯紫英道:“便是四五年前为着贾宝玉藏了琪官那事儿被送人了,我私下里寻到如今也没个信......”
卫若兰惊道:“即便庶出,贾环也是官家子弟,怎会......”
冯紫英冷笑。
卫若兰张口欲说些什么,终是沉默。
他们倒不是对贾环有什么感情,只是对贾宝玉太失望。
“宝玉他......后来从未......提过贾环......”
“他怎有脸提?”
......
想起平日里贾宝玉言笑宴宴的模样,卫若兰竟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瑜林的诗是化用的纳兰容若饮水词,蠢作者还是很聪明的。。。。。。啊哈哈哈,蠢作者会告诉你们那个落榜的学子的诗是自己抠出来的吗。。。。。。。
☆、第 11 章
第十章
临近年关,天气渐寒,沈瑜林虽不畏冷,无奈此生体弱,又于幼时积了些药毒,几经调养方才与常人彷佛,只得被沈襄日日拘在府里过冬。
年纪渐长,诸多不便,沈襄便在沈府后园为他单辟了一间梧桐院住着。
不大,却极精致。
江南的春已至,京城却是最冷的时候。
窗外风雪声呼啸。
沈瑜林只穿了一身玉白色的绵袍,倚在炕上,小炉里温着的本是寻常的冰泉酿,酒香却极清洌。
取几颗洗净饱满的青梅,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剜开一点果肉,将梅核剔出,填进切得极细的姜丝,他手中精致的匕首极为锋利,闪着凛凛寒光。
将填好的梅子投进微热的酒中,不一会儿,雾气朦胧,酒香微涩,圆滚滚的梅子在酒中上下翻腾。
前几日既已醉过,沈襄也不再禁沈瑜林饮酒,毕竟将来人情应酬,少不得几分酒量。
手边放着的是一册论语,此时孔夫子还未被捧上神坛,学生多读些《春秋》,《赵略》,《显书》,《道德经》。
前世煌煌一部论语倒背如流,他自是无甚兴趣再读,只沈襄是儒家弟子,这却是他布置的功课,须写注语的,无奈又重温一遍。
写到一半,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风雪呼啸着刮进了些许,又被来人关在门外,却是锦绣。
“公子,天晚了,奴才来送饭。”
沈瑜林微移火炉,点点头,“摆上罢。”
看看天色果然暗下了,他只得“命锦绣寻了那明瓦琉璃灯点上,房中骤然一亮。
锦绣从食盒中取出两碟清炒小菜,一盘软面小点心,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盅香浓的鸡汤。
用了膳,被撇去油的汤已微冷,舀了半勺,他眉心微皱,果然有些腥了。
锦绣见他去倒酒,忙道:“公子,夜间饮酒伤身,不如把汤喝了吧?”
沈瑜林目光微闪,笑道:“无妨,梅中填姜,正好暖胃。”
锦绣只得收拾下去了。
一夜雪亮,难成眠。
次日,雪停。
常言道,霜前冷,雪后寒,若说昨日沈瑜林还不觉什么,今早却是窝在被里不愿动弹了。
将冰冷的脸颊埋进温热的臂弯里,困意渐涌。
书院前几日便放了假,沈襄那里却是日日须到的,他已听见了小丫环的敲门声。
沈瑜林无奈翻了个身,掀被,坐起身来,倦道:“进来。”
来的果然是一双低眉顺眼的小丫环,捧着干净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沈瑜林前世被大长公主束缚,从不叫女子近身,如此也成了习惯,自更衣洗漱。
平素用锦绣顺了手,今日倒觉得丫环的手艺粗糙起来,沈瑜林皱眉,道:“且放下罢,去寻那只红狐帽来。”
他自用一根短玉簪绾了发,戴上红狐帽便出了房门。
他方才并未唤锦绣,因知道唤来的却不会是他。
昨日那人也不知是谁家细作,马脚颇多。
他有一新一旧两盏明瓦灯,那新灯式样精巧,却不甚明亮,只是摆着好看,惯用的反而收在柜子里,昨日那人却是径直点了桌上那盏。
锦绣看着开朗,对他这主子却是恭谨寡言,昨日那人却是一副八面玲珑模样。
他这几日在练酒量,入夜饮酒更是寻常,偏只昨日......
......
树大招风。
☆☆☆☆☆☆
临近午时,天气渐暖,正巧苏明音来寻,沈襄晓得他这几日原是被拘狠了的,便点头道:“须得在掌灯前回府。”
沈瑜林应了是,也未带那“锦绣”,同苏明音一道儿去了。
京中繁华更甚往昔,街头巷尾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一眼看去,颇有些太平盛世的意味。
然而沈瑜林却知道,真正的盛世,还没有开端。
“你那诗作可真真是风光了一把,旁的不说,便是那一手字体已是登峰造极......”苏明音笑道。
沈瑜林却是一怔,想起日前种种,无奈道:“只怕是登峰造极的轻狂随意罢。”
那是他年少时最喜的宁朝宋知秋的一叶体,形神俱无,唯重风骨,后世争议却颇多。
二人谈笑着入了一间酒楼,正欲进雅间,苏明音道:“轻狂怎么了?我便爱你前几日那般轻狂劲儿,大好年华,偏做出一副暮气沉沉的模样......何苦来哉?”
他这边正扭头同沈瑜林说话,却不防撞到一人身上,后退半步。
“抱歉......”
他抬头看去,却是一怔,道:“王......”
那人一身浅紫滚三色金的锦袍,系着银鼠披风,却正是从楼上下来的永宁王姬谦。
姬谦扬手示意不必行礼,道:“无妨。”
上次宴会沈瑜林并未到近前,四五年前那匆匆一面更是模糊,但见了苏明音反应,哪里不知道这人身份,便欲行礼,却只听姬谦缓声道:“沈瑜林?”
沈瑜林一怔,未曾想到这位竟是认得自己的,动作一顿,姬谦也不在意,道:“免礼。”
苏明音却想起前几日沈瑜林却是在王府称爷的,心中一慌,莫非王爷是要秋后算帐?
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姬谦薄唇微勾,道:“你的诗,本王已着人裱了,就挂在书房里,你看可好?”
沈瑜林垂手恭敬道:“日前瑜林醉酒,说了许多胡话,还请王爷见谅,莫与瑜林计较。”
姬谦道:“你的诗,本王很喜欢。”
沈瑜林背后已出了一层薄汗,愈发恭敬道:“得王爷赏识,是瑜林之幸。”
“落红成缺,流水化冰......”姬谦低低道,“这便是瑜林心中所想?”
沈瑜林不知他是何意,斟酌着道:“冬日之景,多是如此。”
姬谦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忽地想起了那个瑟缩的小童,心中一动,伸出手在他毛茸茸的帽上拍了拍,道:“小东西,莫怕,本王很......赏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