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撇嘴,道:“我只是管不住,似耀武大将军那样的,只怕反过来要让女子管住。”
卫若兰扬眉笑道:“若有一日我遇见心上所爱,便是教他管住一生又何妨?”
冯紫英闷闷咬了一口梨心酥,忽然觉得心里头涨得怪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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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嫣然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也未洗漱,抱着那只青布药枕窝在床上。
她在贾府的时候为了多挣些赎身银子,总是低着头做针线,后来做了通房抬了姨娘,日子闲了,她也闲不住,也是日日做些衣裳绣花什么的,久而久之便落下了脖颈上的毛病,这药枕是陈延青送的,味道不好,却很有用。
这几年她很少去想在贾府的日子,对陈延青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大印象,只依稀记得很那人很是老实沉默。
“姐,你若真不愿意便算了,何苦也同他这样不吃不喝地熬着?”赵国基在屋里来回踱了几趟,急道。
赵嫣然闭上眼,撇过头去。
赵国基没法子,只好端了那碗凉透的蛋花粥出去了。
赵老爹也没心思吃午饭,跑到后院角田里掐了两根葱,到厨下准备杀只鸡去晦气,顺便炖锅汤。
他自己养的闺女他知道,这就是别扭了,心里过了这个坎儿,她自己撸袖子揍陈小子一顿,事情就结了。
赵嫣然其实对陈延青倒没什么可怨的,他是不是真心的她知道,从小苦惯的人直觉敏锐,若陈延青的感情有半分掺假她也不会赔进了自己,她只是,对探春心寒。
探春从小是被抱在夫人身边养的,她知道她日子过得不易,对她很是愧疚。
后来她脱了奴籍出了贾府,瑜林又是个精明不吃亏的,她心中牵挂的也只剩下了探春,瑜林说得轻描淡写,可她如何不知那些个一等一的好亲事岂是好寻的,可为了探春,她按下了对瑜林的愧疚,心中想着,女儿家的终身是最重要的,探春在贾府过得太苦......
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报答她的!
赵嫣然不傻,她知道探春既有门路知道陈延青身份,也必是知道她与他已谈婚论嫁,竟就这样“一片真心”地上门来......
赵嫣然抹了抹眼泪,杏眼忽然睁大,琼鼻轻动几下。
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门外传来......
她猛地推开窗户向院子里的鸡舍看去,只见几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在来回踱步。
顿了顿,一声惊天怒吼在院中响起:“爹!那是一天下两只蛋的鸡!”
☆、第 10 章
第九章
王府宴饮,吃喝倒是其次,待入了席,沈瑜林只用了几道面点,这般方不易醉。
果然,待说的话说尽了,上首便有人朝他敬酒。
沈瑜林抬眼望去,正见一眉目俊逸的玄衣公子朝他微微颔首。
“那是卫家公子,卫若兰,”沈襄压低声音道。
除了这句话,他并没有提点什么,这卫若兰虽是个人精,在自家徒儿面前却是不够看的。
沈瑜林微微一笑,起身道:“卫兄客气。”
举杯欲饮,卫若兰却似想起了什么,笑道:“沈兄年纪尚小,五十年的长安白酿过烈了,这不该你饮的酒强饮了......伤身呐。”
沈瑜林的功劳太扎眼,又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前程似锦,不眼红的很少,却都是沈襄那一辈的了。
所以周围人虽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却无一不注意着这边,眼见卫家公子发难,更是竖着耳朵。
沈瑜林听了这话,轻笑道:“却是叫卫兄见笑了,瑜林虽量浅,倒也能饮上些许。”
卫若兰笑嘻嘻道:“只怕不止些许罢?我听人说沈兄可是海量。”
“不敢当卫兄此话,天下美酒何其多,我向来只好自已掌中这一杯。”
沈瑜林瓷杯轻晃,凤眼略眯了眯,对光看着杯中酒色,却是透澈。
不待卫若兰接话,他又道:“瑜林体寒,只爱饮些烈酒,虽醉得快,却是酣畅淋漓。”
被他眼底锋芒一慑,卫若兰一怔,强笑道:“男儿爱烈酒本是人之常情......”
沈瑜林奇道:“既是人之常情,卫兄拦我作甚?”
卫若兰哑口无言。
立时便有人笑道:“卫家小子!平日总是不服你林叔夸小瑜林,今日见了人,才知道被比下去了罢?”
这却是给卫若兰台阶下了,沈瑜林看去,正是林致远。
果然卫若兰立即笑道:“瑜林兄口才了得,若兰不及,林叔便莫要取笑侄儿了。耽误瑜林兄这许久,若兰自罚三杯。”
说罢,仰头连饮三杯满,却是利落。
沈瑜林缓缓勾唇道:“卫兄客气。”
也一口饮尽杯中酒。
再坐回席中时,众人看他的目光俱是一变,若原本还可用这小子运道好来概论,如今却不同了。
卫若兰是圈中有名的笑面虎,不少资历更胜他的谋臣门客都曾在他手底下吃过亏,此番对上这横空出世的沈瑜林,却是一个照面便落了下层。
沈襄令身侧侍从端了果盘放在沈瑜林酒案上,道:“乍饮酒应是有些不适的,且用些水果罢。”
沈瑜林见那盘中四五样果子摆得极是漂亮,不由动了几筷,虽冬日水果稀贵,但也驾不住无数人工物力堆砌,很是新鲜。
此刻宴饮行了大半,厅中台上不少新晋才子正在赛诗,沈瑜林听了几耳朵,颇觉无趣。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那文昌会中少魁首,鹿鸣宴上第一名,只是仕途已将他磨成了一个大俗人,文笔还在,却早不复当年心境。
轻声一叹,忽然忆起他主审的那场考试,一个被人陷害落榜的学子满心悲愤,于他府邸门前题的诗。
“往昔天下才十分,却道唯君占七时。
可怜半生功名误,当年纪郎复谁知......”
不知不觉,又饮了几杯。
......
“可怜......半生功名误,当年纪郎......复谁知......当年......纪郎,复谁知......”
......
他已半醉,迷蒙着眼反复低喃着,却无人听清。
卫若兰酒量极好,因方才失了颜面,此时却想于诗词上扳回一城,因笑道:“瑜林兄一直低头不语,可是心中有了良句在斟酌?却不妨说来让吾等......”
话未说尽,却见那如玉少年撑着头微抬眼帘,双颊晕红,凤眼如丝,已是醉得厉害。
不由失笑,这人果真量浅,便改口道:“瑜林兄既已醉了,吾等便不......”
沈瑜林菱唇微勾,凤眼轻挑,“谁说吾醉了?”
“琴,棋,书,画,今日公子爷若输了一样,明儿便收拾东西滚回江南。”
这人怎生如此猖狂!
台上不少才士朝这两人看来。
沈襄发觉沈瑜林情况不对,抬头看他,却见少年眼中是难得的愉悦与兴味。
不由失笑,便随他去了。
倒是隔了几个座位的苏明音紧张兮兮地看过去,心中准备随时圆场。
却见沈瑜林又道:“可是无人敢比了?公子爷便说这京中无甚才子,师父偏说是我狂妄......呵......”
旁人只道他是挑衅,却是不知沈瑜林触景生情,又兼这世第一场醉,朦胧间彷佛以为回到了年少最恣意的时光。
文人相轻,很快便有人不服道:“沈公子也太目中无人!锦州白予秋,在此赋诗一首,也算抛砖引玉......”
沈瑜林眯眼听着,唇边的笑意纨绔而轻狂。
待那人念完,他轻笑一声,“这位兄台果真怜香惜玉,闺怨诗写得倒是不错。”
话落,便是哄堂大笑,那人涨红了脸。
其实他只是以落花流水作喻,暗指自己怀才不遇,被沈瑜林这般一曲解,连他自己都觉出了那种浓浓的怨妇口吻。
“唔,你既写落花流水,我便也同你一般,如此才好分高下。”
他摇摇晃晃起身,步子却稳,一路闲庭信步,走到台中。
姬谦坐在主位,见沈瑜林上台,唇角一勾,对身后的内侍道:“为沈公子换一套最好的笔墨。”
内侍应喏。
待到了近前,那些个文士哪还不知这少年已是醉了,便有人劝道:“沈公子醉成这样,白兄即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不妨先记下......”
沈瑜林偏头笑道:“谁胜之不武?”
他又自顾自道:“欺负他是新来的,是有些不妥......”
那白予秋正欲应了,却正听见这两句话,气个仰倒,冷哼道:“沈公子还是快些罢!”
此时内待正好换了原本笔墨,沈瑜林立到案前,铺纸铺到一半,却是一顿,疑惑着伸手摸了摸纸张纹路,又嗅了嗅墨,笑道:“薄玉宣,碎金墨,主人家这么下血本,可是想将公子爷的诗裱起来?”
狂!果真是狂!
永宁王是什么人,还裱你的诗?不少人幸灾乐祸地想着,这人如此狂妄,便有天大的功劳王爷只怕也不喜了吧。
见没人应声,沈瑜林也觉无趣,便铺好纸,唰唰唰写了首七绝便扔了笔,如来时一般,信步回了席中。
众人看去,只见那字体飞扬恣意,轻狂跳脱,却自显一份风骨,竟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