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廊顶上昏柔的顶光支离流泻,投射在郁子耀的脸上,照清了他那副并不与郁彗有多相似的容貌。
尽管郁家几代家主的样貌都是清贵俊气那一挂,但是郁子耀和郁彗都更随母亲,一个十分英挺,一个阴鸷漂亮。
郁彗在郁子耀关上门向他走过来之前先一步转过了身,不吱声地走回床边,坐了下来。
床面上散落着印有机密字样的九科内部卷宗,郁子耀走近过来时完全不在意地扫了一眼。
修长身影随即遮住了郁彗正前方的一片视野,郁彗静默着吐出一束沉息,扇羽似的眼睫随之落下来。
郁子耀探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郁彗生凉的下巴尖,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在郁彗墨色的瞳孔里,郁子耀能清晰地看到他自身的投影。
这样纯净而深邃的眼瞳深处,十年如一日地刻印着他的形影,任时过境迁,年复一年,郁彗的眼睛里不变地只藏着他一个人。
这让郁子耀感到满足。
是别人给不了他的一种愉悦。
他似乎也并不在乎郁彗在看向他时,眼中神采已渐渐不复当初。那个曾经充满着骄傲和锐气,性格狠辣却执着的郁家二少熬到如今,几乎被耗干心力,只剩下一副累累骨骸,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皮囊,聊以度日。
这是郁子耀要的矢志不渝,可从一开始守着这四个字苦苦被困的,就只有郁彗一人。
“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郁子耀抚摸着郁彗的脸,长指间温度暖热,他俯身下来,眼神专注地看着郁彗,轻柔问,“怎么了,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么?”
郁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慢了下来。
他摇了摇头:“没有。”
郁子耀摸着他脸颊,浅笑靠近,嘴角上微微含着一点弧度,继而低头一吻,附在了郁彗有些发凉的额头上。
身体在一瞬间的僵硬后,郁彗缓了缓神,垂放在被单上面的双手缓缓的握紧了。
郁子耀的吻从他额前一寸寸轻缓而下,很轻地点吻着郁彗的眉心和鼻尖。
然后是嘴唇。
他的吻并不深入,仅仅是微浅一尝,舌头掠过郁彗泛白的两片薄唇时,郁彗的身体在他掌心下颤了一下。
“冷?”郁子耀温热的手抚慰着郁彗颈侧,他用指节来触碰郁彗深凹下去的锁骨,探他的体温,道:“你身上有些凉。”
与自己的哥哥接吻,被亲生兄长的手肆意抚摸在身体上,这样一种禁忌而背德的罪恶感早已随着时间流逝冲淡在了郁彗心底,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且默认了兄弟间这种无法见光的乱伦关系,他没有为此怪过谁。
可是他感觉不到郁子耀所问的‘有些凉’,那是多凉?他不知道该怎样作答。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温度了。
郁子耀没有再问下去,他站在郁彗身前,手仍然放在郁彗颈下,抚弄郁彗皮肤时的姿态,很像在把玩一件精美的瓷器。
“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一份政X局下发的调查文件送到我那儿,他们送了一个重刑犯进九科,你审的?”
郁彗双唇闭着,扭开头,‘嗯’了一声。
郁子耀笑了笑,问他:“怎么不来找我?”
郁彗垂下眼,简短回答:“找你,目标更大。”
郁子耀向来不会对郁彗的任何作为产生反感情绪,公事私事都是如此。他身居高位,郁家资本雄厚,他能在两年前政X环境风声鹤唳的背景之下以一人权势捧郁彗坐上九科领导的位子,之后对郁彗上位后的一系列铁血手腕充耳不闻,任其滋长,引得政敌注意却并无一点要干涉的意思。
正如X安五大部内部流传的一句轶闻,郁大少此人无所顾忌。
“政X局动不了我,”郁子耀说这话的神情俊逸而自然,“倒是你。”他看着郁彗,短暂地做着思考。
“政X局和公安厅为这个案子牵了一个临时调查组出来,这两天就会正式任命,以后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我会把九科从里面摘出来。”
郁彗转过头看他:“地方长官雇凶杀人,雇的还是外籍杀手,这案子也能交给公安办吗?上面就不怕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话,”郁子耀忽而张口打断了他,“这里面水深,我不想让你牵涉进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不想牵涉,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努力化为泡影。
他废了多少功夫才将这个藏着众多秘密的杀人犯辗转送进九科,他可以从这名重刑犯口中撬出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些事对九科来说无疑是重大功劳,而对九科头上的X安部而言,这些功劳背后所牵扯到的每一个秘密每一个官员,毋庸置疑都会演变成郁子耀手里有力的打击利器。
他是为了他才坐到这个血腥罪恶的位子上……
郁彗还想再说,可目光触及到郁子耀深邃的瞳孔时,郁彗忽然噤了声。
无力和疲惫像潮水般席卷了他。
他想到刚刚郁子耀说的那句话。
政X局动不了我。
原来是这样。
郁彗在心底感叹着自己的迟钝,竟不能早一些发觉,他一直以来都忽略掉的一个事实。
郁子耀早已坐稳X安部顶端的那把交椅。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风雨中飘零孤战的青年了。
他如今是政坛上威名赫赫的郁部长。
他已经不需要他了。
交谈声戛然而止,房间里略显冷清的静了片刻。
郁子耀的手再次抚及郁彗侧脸,他声线平缓,却不容郁彗拒绝。
“好了,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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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郁彗的精神不太好,明明是休息了一天,回到郁宅的时候,脸色却比前一日加过班回来还差。
郁子耀让他回了房间,随后自己走进书房,直到郁彗睡着也没有听到他房门有开过的声音。
第二日郁彗醒来,郁子耀就已经不在家里了。
郁彗习以为常,不问不找,灌了半杯冷水下肚,走进浴室去放水洗澡。
若非不适,平常日子里他没有起晚的习惯。
披着半湿浴巾从洗手间推门而出,睡房墙壁上的挂钟也不过刚指到九上。
郁彗打开衣橱,边擦着头发边从衣架上取衣服。
充电中的手机在这时突兀震起。
郁彗扭头看了一眼,把衣服挂回去,转手拉开衣橱内的抽屉,在码放整齐的表盒中间找到了他的耳机。
他打开耳机盒戴上一只,提示音嘀一声没响尽,孔理的大嗓门就从耳机里扬了出来。
电话那头听上去有些杂乱,孔理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声音好像不止是在和他一人说话。
郁彗听到他说‘不许动’‘谁敢’‘这是九科!’这几个字眼。
他刚想问孔理发生什么事了,只听见孔理狠狠骂了一声脏话,喘着粗气对电话另一头的郁彗急促道:“——郁副您跟哪儿呢?!快来科里!顾清章这孙子带着公安把咱科给围了!我们现在都被拦在指挥室里根本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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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郁彗挂了孔理的电话,一刻未耽误,套上衬衣长裤,顺手抄了一件长风衣就下了楼。
管家早早就盯着厨房备好了早饭,等小主人起来。晨间出动静的家务做不得,他等着也无事,于是拎了一块小抹布出来站在一楼擦鱼缸,低头正擦呢,郁彗披上风衣从二楼处匆匆下来了。
管家没想到他这样早就要出门:“您吃点儿再去吧?先生让厨房给您炖的汤!”
郁彗偏着头把风衣领子理整,大步流星朝大门走过去,“不吃了,我去科里吃。”
“二少,先生……”管家扔下抹布转头去追,不想郁彗火急火燎地抓了车钥匙,一抬胳膊顶开屋门,一秒不待地迈下了台阶。
等到管家迎头望去,人影已然走离,门廊内只剩下一道幽淡的香氛气,以及一侧屋门一开一合后骤而钻进屋里的一阵凉风。
管家望着渐渐闭合的屋门深深地叹了口气,没辙地摇着头道:“这叫怎么回事儿呢……兄弟俩搞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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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彗加速把车淌出了郁家大院,白色小车在树荫间急速穿行而过,驶出了私家道路。
周四上午的北京交通一如以往的艰难。郁彗把车驶入环路入口,汇进停滞不前的车流后就再一动未动过。时间紧迫,他顾不得那么多,伸手从遮阳板里抽出一张印有党政机关X安部A字开头的临时车牌插在了风挡下,旋即转手向左一打方向,车头快速偏倾。他一把将小车掰上了应急车道,油门踩到了底,顿时一股热白烟从MINI后方并排罗列的两根不大粗的排气管内喷了出来,高速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国安五部众人皆知,郁副科长年少当权,行事狠辣,领地意识极强,骨子里带肃杀气,性格最是残虐。
而九科是他的地盘。
政X局想来是考虑到对付非常之人必得用非常之法,假借一个理由竟然将整个九科围住控制。
九科里收着的那些卷宗,随便一件翻腾出来都能掀得北京城腥风血雨,那几个活腻了的老东西自个儿嗜权如命不敢出面,居然用这种损招激公安的人来和九科硬碰,这是不把谁放在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