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好。”郁彗没有表现出信,亦没表现出不信,他叫停情报员的记录,说:“让孔理给他包扎,留着他。”
随后他对张盛说:“多谢张队配合,你老婆孩子的命,”郁彗稍顿了顿,“放心,他们会活着的。”
张盛绷紧的神经一下便松断开,目光都散掉了。
“把屋里收拾了,我有点事先回去。”
情报员跟上去替郁彗解锁开门,低首道:“我知道了,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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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手,换下审讯用的一身衣服,郁彗走出九科的门,开他那辆白色小车,直奔回家的路。
他迫不及待想把周博丞肝癌晚期的消息告诉郁子耀。
即便他还不曾查过详情,但让郁子耀去查也是一样的。
他们共同争斗这么多年,共同想为父亲报仇而铲除的敌人……如果张盛说出来的是真,这算不算是老天开眼,肯给他们兄弟一条明路。
郁彗仅仅是这样想想,唇角都在不自觉地微末颤动。
他可以不再担心郁子耀的决断了,是这样吧?
只要周博丞失势,郁子耀就不用再周旋于富绅贵胄之间,他就能免去那些逢场作戏的麻烦了。
是这样吧?
他的逻辑渐渐跳出思考范围,开始在心底劝慰自己。
他跟自己说,马上就会好了,很快就都过去了。
郁子耀会回来的。
他会变回来的。
他想的这样认真,以至于手机忽而震起来的一刹,他都还没看一看屏幕,就干脆地按开了方向盘上的蓝牙接通按钮。
即而被音响里传出来的顾清章的声音怔住霎那。
郁彗这才偏头看了一眼放在副驾驶座椅上的手机。
来电已接通。
顾清章。
郁彗握着方向盘,些许放松了一下刚刚过度思虑的姿态,换了副口气听电话:“顾教授,有什么指教?”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松弛,令电话那头的顾教授都礼节性地陪笑了一声。
顾清章笑过道:“郁副今天心情不错,人逢喜事,是这样吗?”
郁彗淡淡展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猜想顾清章指的是张盛一案,亦或周博丞那点秘密。
“那你特意打电话来是来贺喜的么,”他问顾清章:“顾教授贺的是哪一件,说来我听听。”
“自然是来贺喜的。”顾清章笑叹一声,继而道:“我是来贺郁家添喜,郁总即将大婚,我这通电话,应该打得还不算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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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上
也许是那一道制动抱死的急刹声太刺耳,也许是因为郁彗失语之后的每一声呼吸里都带着狼狈和难堪,他就那样毫无缘由地突然安静下来,一个字都没向顾清章问,顾清章一样一个字也没再说下去。
在重新踩动油门的一刻,郁彗挂掉了电话,而顾清章没有再回拨。
郁彗的车依然行驶在那条他走了无数次,无比熟悉地归家路上。
日光与他背道而驰。
这一幕很像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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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子耀当然是在家的,自从出了张盛一案,政X局高层人人自危,已有不少企图选择重新站队,向郁家示好。
政敌败北,X安部政绩卓然,郁家在政界几乎一枝独秀,郁子耀稳坐高位,连空闲下来的时间似乎都变多了。
他一连几日早归郁公馆,陪郁彗吃饭,陪他散步,看他喂鱼,听他说着九科里的趣闻,夜深了兄弟俩同枕而寝。
每一夜都过的仿佛一场梦境一般。
正是因为那些在孤寒深夜睁开眼就能看到郁子耀,伸出手便能触摸得到他人的时刻真实的让郁彗不舍得打破,所以他吞下所有,怀抱着胸口仅剩的一点点温度,小心翼翼地把这如梦似幻的泡沫捧在手心,期望这一次可以走到最后,奢望着如果他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就已到白头……
他付出所有都想陪郁子耀一同走到的那个最后。
与他挚爱的哥哥共白头。
很遗憾,他用全部人生做赌注去押的这一场希冀,到头来郁子耀只用了一个表情,就将一切粉碎殆尽。
他问他,你要结婚了吗?
郁子耀看向他。
他沉默了。
郁彗的眼前一阵发暗。
“和谁?”他伸手去扶住廊柱。
郁子耀站了起来,顿缓片刻,回答:“富星易家,易堇。”
郁彗怔怔地望着郁子耀,望了足有几秒的时间,忽而合眼低头,扶着廊柱,把头偏到一边。
“彗彗……”郁子耀朝他走过来。
“别过来。”郁彗把手从柱下移开,闭着眼睛指向郁子耀的方向,他手指在抖,说话的声音也在抖。
“你就站在那儿,不要靠近我。”
郁子耀竟然真的站住,不再向郁彗逼近,他极其谨慎,将语调放得极轻,神态间柔和地几乎已近低微,如果看不清他过往这许多年都将郁彗牢牢控制在手中,只瞧这一时,兴许会让人弄错他们之间的主从关系。
他用恳求的口吻对郁彗说:“彗彗,听我说好吗?”
郁彗抬起了头,脸上完全褪去血色。
他似乎听不到也看不到郁子耀的恳切,仅仅是一动未动地站着,眼中消退着光亮,开口那一瞬间的语气,比死还要僵冷。
“什么时候。”他蓦然问。
“一个月后。”郁子耀说。
“这才是你和富星之间真正的交易,是吗?”一个月过后就要结婚的人,郁家和富星之间为此而频繁接触,那些金额惊人的商业合约,富星在国内取得的大量减免通行,郁子耀选定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合作伙伴,他选的是一个能与他联姻,与他成为利益共同体的伴侣。
“所以唐宣只不过是障眼,是你和易家拿来误导政敌的挡箭牌,易堇才是真的,你从一开始接触富星,就是为了娶她,为了得到更多支持,是吗?”
郁子耀拿不准该怎样回答他。
“也不仅仅是为了迷惑外界才隐瞒的消息吧?”郁彗这一点笑容苍白而难堪,“也是为了瞒住我,不叫我知道,所以连X安都没有放出消息,竟是叫顾清章这个外人告诉我,我才能知道……”
郁子耀眼神里闪过一丝敏锐,稍纵即逝后,依旧是紧张神容。
他当然知悉这一次不同以往。
若非是这样,他就不会把如此大的一件事,能拖则拖,能瞒就瞒,完完全全地放到台面之下背着郁彗进行。
他都知道郁彗不能接受。
却还是做了。
郁彗其实并不会闹,他从小就不是个吵闹的孩子。
他一向是懂事的,只是郁子耀的要求更高。
他要郁彗的理解,要他不哭,要他无条件的爱,要他安静地像鱼缸里不会讲话的鱼。
他无底线地向郁彗索求着生命里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把郁彗一腔热血凝结成冰,再亲手打碎。
他让郁彗走投无路,疼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只能无望地站在原处,平静地有如下一秒就会破碎的瓷人……
他向郁子耀问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却令他锥心刺骨的问题。
“——郁子耀,你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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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下
“郁子耀,你是人吗?”
——你怎么能做到这样对我的?
“你从那么早就已经在计划联姻,你想娶那个女人,你的目标已经定下……纸包得住火吗,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可是你还是要瞒着我。”
他连心脏都凉透了,血液都失去温度,鲜红刺骨,带着冰渣席卷他身上每一寸血肉。
“这些天你不是在陪我,”撕破这一层不堪重负的窗纸,他看清了他爱的这个人,他有多自私,多虚伪,“你是在看着我。”郁彗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缓缓地说。
“你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怕我会闹,怕我影响你的婚事,怕我节外生枝,所以你要看着我,确保你的计划万无一失。”
郁子耀的脸色早就退变,他一早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做不到游刃有余,神色间渐渐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无言以对郁彗的质问。
“用的着这样吗?你准备瞒我到几时呢?”
“彗彗。”郁子耀放轻声音叫他。
“别叫我名字,别让我听你解释。”
郁彗站正身体看向他:“这不是我听你说一说就能解决的事。”
郁子耀眼中一诧,投去的视线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墙阻隔在了空气里,使他不能用目光去探清郁彗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
他摸不清郁彗的心里在想什么。
“用的着吗?”郁彗看着他,唇角轻轻牵动,一点点脱力的笑,“用不着的,我来替你说,你费那些力气瞒我,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你不要瞒太久,只要瞒到你的婚事成了定局,只需要瞒到你公布婚讯的那天就可以。”
“只要瞒到那一天,所有人就都会知道,包括我。”
他垂眼,笑声里充斥着讽刺,笑够了,破碎掉的眼神回望郁子耀。
“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得不接受事实,即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要接受,我要看着你跟别人双宿双栖,看着你给她戴戒指,敞开家门迎接你的妻子走进这里,以一个弟弟的身份祝你们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