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被拒绝了,虽然之前已经有过此等预设,但还是失落。这失落来势汹汹,甚至让他暂时没了再次靠近她的勇气。
高二一班的门口,食堂,操场,突然就少了那么一个远视的聒噪男孩。
如果从来都不喜欢,应该会很轻松。
但许啄想起关关偶尔在听到什么声音后不自觉回头,愣了一下又佯作无事的模样,总觉得林宵白好像难过得太早了。
不过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虽然关关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但许啄并不会予以过分插手,只在今早若无其事地提醒过那么一句,林宵白好像生病了。
关关问他什么病,许啄说不知道,心里却在回答:相思病。
方才在电话里讲到这件事,贺执笑了好半天才说:“园园,你变坏了。”
是吗?可能是吧。
林宵白还在失神,就这么个状态,明早考语文他估计能现场写一本《夏至未至》出来。
那个女孩,教会我爱。
那个男孩,是个狗日的王八蛋。
好歹做了半个多月的室友,为了自己的生日,贺执也不知道折磨了人家些什么。
许啄想了想,走到宿舍中间的那张公共桌前坐了下来。
“聊聊吗?”
林宵白有气无力地把转椅滑了过来:“聊什么?”
这可真是难题,许啄长到这么大,只主动和许偲贺执开启过话题。
他的目光落在玻璃板下压的那只夏日的蝴蝶结,思索半晌,轻声问道:“执哥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兜兜转转,又是贺执。
林宵白有些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撑着半边脸渐渐陷入了回忆。
“很漂亮,很可爱,很温柔,很狂躁……”
他一口气神色不定地说了十几个毫无干系还可能彼此矛盾的并列结构,最后叹了一口气,总结陈词:“很好,很狠心。”
第48章 秋园日记(2)
以林宵白十七年阅女有数的眼光来看,贺妗绝对是他见过最美好的女人。
长得有多美就不多赘述了,贺妗的性格是真的很迷人,在外是个叱咤风云的女大佬,在家是个叱咤她家的女大佬。
当年被迫走上大佬这条路是她没得选,但贺妗确实走得很好。
丰四恺在的时候就很好,他不在的时候,也很好。
“小的时候我其实很羡慕执哥有贺姨。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有爸爸,执哥只有妈妈,还以为是老天分配的,直到看到幼儿园小孩又有爸爸又有妈妈。”
林宵白和他爹是被抛弃的,生他的女人是贺妗中学的好友,林成语结婚的那天,是贺妗亲自去做的伴娘。
但他们还是被抛弃了。
林宵白那时候不过丁点儿大,林成语一点照顾孩子的经验也没有,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还是贺妗把小白接回家,两个小朋友一边一个一起哄,说他俩是一条裤子穿到大的丝毫也不为过。
小白本来很爱贺姨,直到后来听到了碎语,说他的妈妈是因为贺妗才抛弃了他和他的爸爸。
林成语喜欢过贺妗,是事实。
但林宵白那时候太小了,分不清“喜欢过”与“喜欢”的区别,立刻就把他爹与一手把自己带大的贺姨置于了对立方。
或者说,全世界都是他的对立方,就他一朵白莲花岁月静好。
林宵白自黑起来丝毫不留余地,许啄客气地笑了一下:“你的叛逆期来得很早。”
确实很早,七岁就来了。
上小学的前一天,他还在为林成语不愿意解释他和他妈妈究竟怎么回事气得睡不着觉,打定主意明天上学也不和贺执说一句话。
但是第二节 课下,姓贺的从楼上下来,一个手势便让林宵白提起屁股颠颠地跟了上去。
贺执那天带他去了青南路,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贺姨和一个男人,但男人的脑袋被抠掉了。
贺执说,那是他的爸爸。
林宵白很震撼。
他们家不过只是没有他妈的照片而已,贺执他爸的脑袋竟然都被削掉了,这得多恨啊。
林宵白小小年纪却很擅长想入非非,立刻觉得贺姨柔弱可怜,所有人都欺负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东西。
脑子乱七八糟转了一大圈,他忽然福至心灵,奇怪起来自己之前为什么不愿意林成语和贺妗在一起。
他俩既然青梅竹马,难道不天生一对吗?
想通这一点,林宵白立刻决定与贺执不计前嫌和好如初。
但此意一表,当年的小贺执却茫然地从游戏机上抬起目光:“你前段时间和我生气了?”
林宵白:“……”
林宵白愤恨地玩了他家游戏机一下午,放学后两人被家长逮回去各自暴揍了一顿。
小白挨打是常事,每次都嚎得仿佛世界毁灭,这次尤其来劲,边挨打边满屋子乱喊:“你暗恋贺姨为什么不表白!你这个没用的老东西!”
然后就被没用的老东西揍得三天没下来床。
这事实在算是黑历史,也没注意怎么就全秃噜出来了。
林宵白挠挠鼻子,不好意思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那时候年纪小!”
但后来年纪不小了,他还是喜欢拿贺妗与林成语说事。
他很希望两个大人可以在一起,但也看得出来,两人都没有这个意思。
林宵白不甘心,但贺妗却突然入了狱,后来,又突然走了。
林宵白从此再也没有在他爸爸面前提过贺妗。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选在出狱前一天自杀,像是故意伤害她最亲近的人似的,但林宵白知道,贺妗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最后却那样狠心。
贺执说没有原因,但他说的时候,眼神很空。
其实是有原因的,最后那段时间,贺妗与之搏斗了许多年的抑郁症已经很重很重了。
她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走出这道高墙,而她撑了那么久,终于撑不下去了。
如果活得下去的话,没有人会想轻生,但她希望贺执可以好好活下去。
好在贺执也确实一路坚强地爬了过来。
“不是爬,”许啄打断他,“他走得很好。”
林宵白拱了拱手,夸张捧场:“对对对!嫂子说得都对!”
他忽然有点好奇,转而问许啄:“执哥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呀?你知道吗?”
虽然许啄不是许家亲生的,但好歹顶着“许文衍儿子”的名号长大,总该对他名义上的老爸有点了解吧。
林宵白摸摸下巴:“他长什么样?执哥的眼睛和嘴巴长得像贺姨,我爸说他的鼻子要更像丰叔叔多一些,走路和说话的模样也很像——都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拽,让喜欢他的人很喜欢,讨厌他的人又很讨厌的那种调调。”
他一个提问的人,自问自答的篇幅也太长了些。
许啄听得发蒙,在林宵白嘚啵完一大段话后投来的期待目光中搜肠刮肚大半天,无奈地发现自己对许文衍的了解甚至还没有隔壁小林多。
“我没有见过他的照片。”
家里面一张也没有,他不曾见过“爸爸”,更不知道“妈妈”是什么人。
许暨安总是和他说,许文衍是个很好的人。但具体怎么好,好在哪里,他却很少提及。
林宵白遗憾地“哦”了一声,舔了舔嘴唇眼睛又亮了起来:“那我再给你讲讲?小时候贺姨给我们讲过一点丰叔叔的事,我当时听了真的对我爸好失望!他怎么就不如个死翘翘了的男的!”
他嘴上再不积点德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许啄双臂搭在桌上,做出了认真倾听的模样。
丰四恺是在贺执周岁之后突然消失的。
换而言之,在贺执周岁之前,这一家三口非常非常的幸福。
那些年的黑道着实没有某些里形容的那样到处都是美男子,在丰四恺出现之前,林宵白他爸林成语已经算是贺妗一众光头手下中的颜值天花板。
男人和女孩初遇,是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贺妗高三还没毕业,下了晚自习还得去参加黑道聚会,好他妈烦。
她肩上的书包只装了几份家庭作业,贺妗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今晚写哪门明早抄哪门哪门干脆不写,便突然看见了蹲在小别墅后门街上的陌生人。
雨势很大,那人穿着一身丧服般的黑色,打了一把黑伞,正在逗猫。
这地方野猫不少,贺妗稀奇地看着那只被揉得不停撒娇的小黑猫,忍不住又多站了一会儿。
她认出这是附近脾气最凶悍的那只孟买猫,之前宣冰想逗它,被挠得去医院打了三针疫苗。
伞面很大,她瞧不清这人的长相,只觉得逗猫的那只手很漂亮。
非常漂亮。
她语文不好,不过班上那些女生看的言情里,所有用来形容男主角手好看的描述大约都可以直接套用在此刻。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的加持,贺妗总觉得那指尖似乎应该还是年轻好闻的青草香。
她羡慕地看了半天疯猫撒娇,正试图偷学一下逗弄手法,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群光头等着自己,终究还是心累累,背着家庭作业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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