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英不可再重用,至于梁骁,身为他的义子,到底如何,赵玉锵一时之间还下不了判断。
殿内一瞬间静默了半晌,赵玉锵没有点头,所有人均抿着嘴一眼不发,就在这时,梁骁忽然跨刀上前,沉声道:“殿下,臣愿前往越州!”
李肃几不可察的拧了拧眉,眼角的余光瞥向窗外。
天色,已经很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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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内安静的透漏出一丝诡异,外面狂风暴虐,隔着厚重的门依旧能听见白毛子呜呜的轻响。
内殿偌大的龙床上,轻微的呻=吟不断的从寝帐内飘出,听到出来那里面的人睡的极为痛苦,连呼吸都要靠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音。
满室漆黑,唯有一盏如豆的灯火将大殿照的一片朦胧,整座宫宇雄伟挺拔。
这里,曾经坐着一位杀伐果断的帝王,亲手推翻了盘踞北陆五百年之久的夜北草原,收编了四邻六郡,丰功伟绩,千秋传颂。
可如今一朝老去,也不过是落了个数日子等死的份。
内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这是隆武帝这半年以来最喜欢听到的声音,他躺了太久,除了一双眼睛尚可自由活动之外,身体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像是消失了力量,他有些高兴的加大了喘息的力度,这个时候,想必是葛晶晶进来给他送水了。
欣长纤细的黑影隔着寝帐一点一点现入眼帘,原本一脸兴奋的隆武帝忽然呼吸一滞,一双濯目忍不住发出一片恐慌。
葛晶晶的影子又胖又宽,隆武帝最为了解,这个身影,并不是葛晶晶。
他奋起满身的力气死命的一点点敲打着身下的床榻,可奈何手臂实在无法动弹,那微弱的轻响瞬间便被外间的风声遮住,床上年迈苍老的一张脸随着那身影的靠近,表情越来越惊恐了起来。
长笙隔着那道厚重的帘子,一颗心狂跳不止。
昔日所有的笑声与哭声在耳边缠绕而过,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血流遍地的长河,一幕幕跑马灯似的在从眼前匆匆掠过,他伸手缓缓将那厚重的寝帐揭开,双方的神色逐渐隔着半暗的昏黄轻轻对视。
“嗬-嗬”
看得出来隆武帝想挣扎喊叫,皱巴巴的面皮上表情已经扩张到了极致,长笙盯着那张脸半晌,忽然蹲下身子,轻声道:“你想问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
他面色入水,声音平静,在此刻落针可闻的殿内扩散开来,听不出任何喜怒。
隆武帝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奋力看着他,身边的年轻人忽然缓缓一笑,冷冷道:“殷氏当年失踪的那个孩子现在来找你了,怕不怕?”
“十年前北陆大君的头颅被你挂在紫荆旗下一月之久,当时那种胜利的滋味,你一定享受极了......”
隆武帝看着眼前那忽然闪现的银光,旁边年轻人越来越冷的神色,恐慌登时排山倒海的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覆盖的一片颤抖,随着那声音响起,他半摊在榻上的手死命的敲打,就在这时,那银光忽然反射到他的眼睛上,令他忍不住眯住了眸子。
旁边的人说:“你放心,我等今日等了十年,自然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的去死。”
他说着,忽然抬起赵彻的手腕,匕首轻化,一滴滴鲜血瞬间从那干瘪的皮肤下渗出,长笙轻道:“这一刀让你记着,我的父亲殷卓,深中数十箭,临死之际,端坐桅杆之下,一双眼睛都没能闭上。”
他又抬起隆武帝另外一只手腕,‘噗’的一声轻响,匕首的刀尖戳破肉体,随着手下力度的转换,床上之人当即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呼喝,腕上的手筋当即断裂,血滴点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与黑夜之下分外夺目。
“我的母亲竟宁阏氏,一头撞死在苍鹰旗下,满头鲜血,坚贞不屈。”他的声音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带不出丝毫的波动,“她是你的妹妹,你竟如此狠心,该杀!”
两行清泪自干瘪苍老的面颊缓缓落下,刚才那巨大的疼痛似乎都唤不起他内心的悲凉,就听旁边的人继续说道:“我的兄长殷康,在你西汉王庭无故失踪,可我知道,你原本是要先料理了他然后再对北陆动手的吧......其心可诛,该杀!”
右脚的脚筋在断裂之际发出‘嘣’的一声轻响,疼痛瞬间将床上的老人拉回神来,喉咙里不住的死命呜咽,浑身颤抖。
“我兄长殷平,在北都城内抵挡西汉大军直到最后一刻,他亲眼目睹了你们这些人是如何一步一步毁灭了我的家园,践踏了我的民族,将我草原数万万生命摧毁在你们的铁蹄之下,你,身为西汉主君,强行掠夺他国土地,残害无数百姓,如此残暴,该杀!”
随着左脚处鲜血横流而出的瞬间,床上的老人终于痛苦的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奋力开口:“你.....你是......”
长笙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中短小的匕首上鲜血淋漓,他整个人将身后的光全部遮住,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看在隆武帝眼中,像是布满鲜红的修罗。
“我是谁你自然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便宜的立刻将你杀死,一会儿你们的人若是进来,看到你躺在血泊里这一副狼狈的残像,你说,史官会怎么在自己的笔下来记录你的死?......伟大的帝王?!”
窗外忽然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想必是刚才前去帮忙抬树的守卫返回来了,长笙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当即俯下身子,手中匕首贴在老皇帝血管暴起的脖颈,狠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了你吗?”
“不......不。”老皇帝艰难的开口,面上已是一片悲凉。
长笙冷笑:“这不过才是第一步,当年你种下的因,那便由你开始,来还这个果吧。”
利刃划过暴起的血管,瞬间,大片鲜红顷刻涌出,养尊处优的老皇帝满面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竟是用这般手段一步步让他感受着死亡的来临,在身子即将濒临崩溃的最后一瞬间,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断掉脚筋的右腿奋力一蹬,而后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内殿中轰然炸开,长笙唰的一下转过头去,竟是床边那放着琉璃盏的木架带着盏台一同跌落在冰冷的地板。
“你果然是死不足惜!”
阴郁可怖的表情瞬间袭上年轻人原本娟秀的面容,随着外面突然而起的响动,手中匕首再次一闪,这次竟是顺着老皇帝惊恐的左眼死命扎下,随着他整个人猛的抽搐的瞬间,长笙再不停留,赶忙出了内殿就往外跑去。
葛晶晶推开殿门的瞬间,便见那昏黄的灯光下黑影一闪,老太监当即尖叫出声,喝道:“有刺客!快,来......”
话音未落,那原本已经远去的身影忽然调转方向猛的朝他扑来,还没等葛晶晶反应,只觉胸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双眸子不可置信般的瞪着眼前那个朝他冷笑的面容,长笙一脚将他肥胖的身子从原地踹开,在周围禁卫冲进来的一刹那,瞬间从后殿方向猛窜了出去。
薄雪逐渐越下越大,原本沉寂的王域忽然被一道惊天的消息炸开了锅,老皇帝在长生殿遭遇来路不明的刺客,等禁卫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浑身是血的死在了龙榻上。
狂风倒卷,将原本紫薇大道上那棵刚才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千年老树再一次吹到,主干道上的禁卫最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紧通知所有看守的禁军封锁宫门。
马蹄声踏碎的宁静,脚步声撕裂了沉寂,整个王域顿时乱成了一团,无极殿内还在议事的大臣们纷纷出动前往长生殿,没有人注意到李肃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长笙对西汉王庭的地理位置并不熟悉,不知从哪扯来一匹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自己暴露在禁军的目光之下。
“在那!快,抓住他!”
不知是谁最先喊了一声,就在这时,半空中忽然闪出上百条黑色的身影,那些黑衣人齐齐从天而降,手中长剑呼啸而过,只一瞬间,便将最先追击的一批禁军封喉倒地。
偌大的动静像是湖面的涟漪,很快波及至满宫巡卫,风声从耳边穿过,长笙整个人都隐藏在偌大的风帽之内看不见面容,马儿身形如电,躲开了一旁正要提刀朝他刺来的卫兵,就在这时,马上之人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弓-弩,而后只见他整个人身形一闪,脚下猛地发力便倒挂在马肚一侧,而后隐在风帽之内的眸子微微眯起,手中弓-弩在手指的精巧勾拉之下,嗖的一声直直将追击而来的两名禁卫射了个通透。
他重新翻身上马,还不忘朝背后追赶而来的士兵吹了个轻浮的口哨,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破之音从不远处徒然响起,将这漫天的飞雪都震的抖了三颤。
长生殿门口的禁卫刚要动手,忽然,身旁的其余同伴在下一刻齐齐出刀,还没等他们惊恐的发出一丝喊叫,便自此蔫儿了面色,轰然倒下。
“你,你们竟然!”
在葛晶晶手下做事的小太监不可置信般的看着这帮徒然倒戈的侍卫,刚要拔腿就跑,就被其中一名从背后捅穿了肚子。
嘈杂声越来越大,天空暗沉无光,饶是星月都可怜兮兮的半挂在上面,艰难的照耀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