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一轮接着一轮,很快,刚才一片狼藉的大地之上又是一眼茫茫不见颜色,随后被冷气轻轻一碾,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白荒历七九零年八月下旬,昭阳部北境之王幕辰于极北以北平定了蓼兰之乱,那个常年四季都在冬日中挣扎着的小小荒原,终是没能逃得过狼王的爪牙。
与此同时,消息传入了金帐之内,青铜狮首图腾之下的大君将眼中深深的无力隐藏在黑暗之内,良久,终是没发一言。
第12章
长笙这几日总在想对付李肃的法子,晚上做梦好几次都梦到他把那小子坐在屁股底下狠狠的打了一顿,可每每醒来,都觉得十分不甘。
这日的太阳又大又烈,火烤似的照着大地,长笙按照这几日起床的惯例,先给“草人李肃”身上扎了一针,这才心满意足的往外走去,然而才一见着太阳,就忍不住骂了句娘。
阮秋松一脸忧色的钻进了张道长的帐篷,这让长笙心下更加笃定了李肃和牛鼻子是一丘之貉。
阿铁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长笙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嫌弃道:“这才刚热起来你就黑成这幅鬼样了!”
阿铁憨憨的笑了笑,说道:“王子,基弩全部重新安插好了,王子要不要去看看?”
长笙:“算了,没劲,有其他好玩的么?”
阿铁从小就是个老实疙瘩,跟着清和将军一起习武,清和将军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武夫,虽与西汉的梁国英同拜大剑客晏寄道门下,可若是没有手中那把赤霄剑威震红川三十年,看起来就跟北都城那帮牧马放牛的牧民没什么区别,阿铁就是随了他老师,一样笨头笨脑的模样。
听长笙这么问,阿铁哪里知道,当下闷头挠了挠后脑,不好意思说话。
前几天听巡逻的武士们说,最近费城阁子里来了个南楚的花旦,模样长的一水儿标志,那嗓子一提,脆的跟百灵鸟似的,引得来往而过的路人都纷纷驻足垂听。
长笙决定先把跟李肃的私人恩怨抛下过去看看。
阿铁挎着他那禀木刀跟在一旁,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一身灰青,一个花花绿绿的就大摇大摆的进了费城。
费城紧邻北都城,十分繁华,可今日不知怎的,这正街一向门庭若市的齐凤阁人烟稀疏,长笙有点纳闷,迈着小步子进去,才一到门口,立刻就被带刀的武士挡了下来。
阿铁赶紧横刀将他护在后头,就听那武士面无表情道:“今日我家少主人包了场子,有想听曲儿的,改日再来。”
长笙一下子就来了脾气,从阿铁身后跳出来,尖声道:“哪个敢拦小爷,叫你们少主人出来。”
武士冷着脸不再多说废话。
掌柜的赶忙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长笙,当下心头一惊,却不敢道破长笙的身份,哈巴狗似的说道:“小少爷,真是不巧,今日咱们阁子被一位贵公子给包下了,您要不明天过来?咱们清音姑娘一直在呢,明儿小的让她给您一个人唱。”
长笙还没见过哪家的公子敢在这费城比他排场还大,当下摆了摆手,问道:“上头那个是哪家的?”
掌柜的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随即压低声道:“是那个西汉来的质子。”
长笙:“......”
人生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呐。
干咳了两声,长笙当即客气道:“既然如此,那小爷今日就不进去打扰了。”
看长笙敛了怒色,掌柜的还以为他是有些忌惮这西汉来的质子,心想:“还真是头一回见着这小王八犊子服软。”
随即又哈巴狗似的将长笙送走,掌柜的这才抹了把汗往堂内走去。
长笙领着阿铁往阁子对门的酒楼一坐,二楼的窗口正巧能看到对面雅间内的景象,李肃正半倚在软榻上假寐,唱曲的姑娘声音似是被什么东西刻意挡着,在他这边听不太清楚。
长笙想都没想的从阿铁怀里摸出那把弹弓,卡上铁珠子,嗖的一下就朝李肃后脑门打了过去。
被突如其来的暗算瞬间打懵,李肃寒着一张脸猛的就从榻上跳了下来,只见随后忽然闯进来几个武士,长笙吓得赶紧就朝窗户后头躲去。
唱曲的姑娘止了声色,楼下的齐凤阁瞬间涌出来不少带刀武士,雅间里已经没了李肃的踪影,长笙朝阿铁说道:“赶紧溜。”
俩人才一出酒楼,当即跟李肃撞了个正着。
一看到长笙,李肃脸上的神色比身上那道暗绿长衫还阴了三分。
“又是你!”
李肃咬着牙切切出声,长笙晃了两下脑袋,跳起来道:“怎么着,打的就是你!”
“你、找、死!”
场面一度险些要失控了起来,阿铁替长笙把那帮涌上来的武士挡着,可没两下就被一帮瘪三撂翻在地,长笙撒欢了蹄子在前面跑,李肃气不过,从武士手里扯来一匹马在后面追。长笙对城内的地形熟悉,七拐八拐的就进了北都城,一路水果鸡蛋烂菜叶子扔了一地,直到长笙红着脸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在草地上哼哧着,李肃这才骑着马跟了上来。
“跑啊!继续跑!”李肃停下马来,一张俊脸早已经黑云密布,手中的鞭子在半空中甩的一瞬,差点扫到长笙的脸上。
长笙哼哧着喘气道:“你,你他娘的,还耍赖,骑个马追小爷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你下来!”
李肃不理他,忽然一扯马缰往前挪了两步,登时吓得长笙就往后退去。
“南蛮子,你想干嘛!”
‘唰’的一声轻啸,长笙只觉着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上,而后借着大力瞬间被甩到了半空,他下意识惊呼出声,眼看着就要掉下来摔个狗吃屎,却在落地的前一秒被缠在腰上的马鞭狠狠一带,整个人狠狠的落在了马背之上。
“我下不下来你都别想打得过我。”李肃说完,忽然抬手朝长笙屁股上猛的拍去,瞬间惹得那孩子还是嗞哩哇啦一同乱叫。
“你,你他娘的不要脸,你耍流氓是不是,南蛮子,你敢打我,你死了我跟你说,你死了!”
李肃连着在他屁股上打了好几下,才一把提起他的后领将他丢了下去,长笙一屁股栽到草地上,脸上糊了一连的泪水,胸口上下大幅度起伏着,一看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别试图想要挑衅我,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倘若敢有下次,小心我饶不了你。”李肃冷着一张脸不耐烦的说着,长笙却是一脸可怜样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在他以为这孩子被他制服了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儿,长笙抽出腰上的小银鞭一下子就卷到了马蹄上,马儿惯性之下前蹄子登时跪下,李肃猝不及防,一下子就从马背上倒了下来,不过少年身手极好,在堪堪落地的时候手臂大力一撑,整个背蜷缩着弓起朝地上灵活一滚,而后快速起身,这才发现,刚才那可怜兮兮的孩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他憋着怒火在原地找了一圈,忽然一声挑衅的口哨声从前面传了过来,马背上,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孩子朝他嬉笑道:“南蛮子,怎么不把你摔死!”
耳边是夏日温暖的风,将手中的长鞭晃了晃,李肃清楚看到那小混蛋朝他投来得意的神色,气的猛地翻身上马,飞速追了上去。
北边是凤兰山的地界,李肃被长笙气的脑子都懵了,只知道一股脑死命的追,很快就被山林里一片枝茂繁密郁郁葱葱的林子挡住了视线,周围一片沉寂,只有沧澜江的江水拍打在山脚下激昂的声响。
鸟儿四散而逃,震得叶子落了半空,顺着来路望去,李肃当下下了马,脚底踩着树叶小心翼翼的朝里面走去。
凤兰山是长笙经常来玩的地方,上次齐颜被丢进狼窟那事,就是在这凤兰山深处,平日里为了捕鸟,他们给林子里到处设了不少机关,此刻长笙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马儿早被他赶回去吃草了,眼看着李肃缓缓的朝这边走来,脚下的树叶被踩出清脆的咔嚓声,长笙将手中那根白色的细线缓缓一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脚下传来,李肃十分警觉的朝后退去,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脚下落满的树叶突然被什么东西掀开,他一把抽出手中的匕首,可是已经迟了,整个人被脚下的猎网一下兜了进去,顺着那着力处一使劲,嗤啦一下便被吊起悬在了半空。
胳膊上的麻筋被绳子勒了一下,手上的匕首瞬间顺着网兜的空隙滑了下去,长笙猛地就跳了出来,一把踹在了李肃的屁-股上。
“让你欺负我!”
长笙踹了一下,觉得不解气,又猛的跳起来,再在同一个地方踹了一脚,才双手叉腰的往李肃面前一站,得意洋洋道:“南蛮子,知道错了没!”
李肃被他踢的生疼,却十分有骨气的愣是没吭声,浑身毛都要气炸了,死命的扭动了几下身子,发现根本无济于事,随即一脸盛怒的深吸了口气,一向养尊处优的少年此刻十分狼狈的被挂在那小王八犊子眼前,大吼道:“耍阴招算什么本事!”
长笙捏着鼻子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你管我是不是耍阴招,你在我手里吃了瘪,就得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他弯腰将那把掉落的匕首捡起,手中肆意把玩着:“你若是肯为了之前的事给我道歉,再对我说三声‘爷爷我知错了’,我就放了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