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笙啊......”
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艰难的哽咽在耳边缓缓响起,那声音像是鼓足了万般力气才从腔子内挤了出来,长笙终于忍不住身子一歪,却被殷平一把扶住,他两手紧握着殷平结实的手臂,良久,艰难的开口道:“殷平,是我啊......”
时光荏苒,生死恍惚,外面的天色终于泛起一丝微微的白,暴雪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枯枝脆折,鹰隼长飞,远在千里之外的九嶷山下,青年男人抬头仰望山腰,腰间的穗子被风吹得来回荡漾,他将身上的大氅一把扯下丢在了地上,沿着那条蜿蜒的小道疾步走了上去。
第79章
十一月十三日,西汉迎来了他的第一百三十一位帝王,改年号为元庆,大赦天下。
新皇的登基大典,人山人海的挤满了京都城,东汉,南楚,北楚以及一些邻国小部落的使臣纷纷跟来朝贺,雪依旧下的很大,烟火礼炮从昨夜子时开始响满了六个时辰,等到所有一切都静止了的时候,天色也都逐渐暗了下来。
宫宴开始前,王域上下除了将注意力放在元庆帝身上,还有少部分在揣测至今为止都未曾出现的八王爷,要知道,当初八王爷在哀帝新逝刚回宫的时候,那可是在朝廷上下惊起过一场不小的风浪,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兄弟二人会为了皇权一争上下,却没想到,那个被一些人给予了厚望的八王爷就这么静悄悄的没了声息。
人们猜测着,疑虑着,对于今日没有看到八王爷的身影各自说法不一,可惜今日的元庆帝才是主角,谁都不敢在新帝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去讨论那个一向与他不对付的小小王爷。
礼炮的声音在紫荆大道上炸开,应得一方黑夜无比明亮。
长生殿内,除了新帝新后之外,已经落座了不少人,右侧偏后的位置上,长笙正襟危坐看着前方地面上那精贵无比的地毯出神,唇边的琉璃酒杯内,浅浅半盏,已经饮了一刻钟了,还没下去半毫。
阿成站在一旁守着长笙,李肃去了外面还没回来,来往而过的官员已有不少朝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很多人都知道红缨将军的府上住着一位入幕之宾,但听闻是一回事,真的见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前人们只以为,那所谓的入幕之宾不过是普通的谋士亦或是知己好友,如今瞧着这年轻公子的模样,分明一张雌雄难辨的脸,加之他今天那一番分明与红缨将军不甚客气的样子,很难让人不联想此二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门口的小太监一声一声的通传着,东汉皇帝派了陈王前来祝贺,刚进长生大殿看到门口不远处那张熟悉的脸之时,年老的王爷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正准备走过去一探究竟,却见长笙忽然抬起眼皮看他,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陈王向来精明,立马明白了长笙的意思,虽然满肚子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却还是假装干咳了两声,脚步一转,走去一旁与别的使臣开始招呼。
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之内已经坐满了人,一片热闹嘈杂,谁都不曾想到,这方喜庆的欢腾之外,云翼正带着京畿殿五十多名士兵前去京都大牢提了上百名奴隶出来,按道理,新帝大赦天下,举国遍处都不可见血,然而王域之内一方不大的幽园之内,血腥之气冲天而起,那些已经被砍掉脑袋的贱奴们双手被绑在身后,蜷缩着栽倒在地。
看了一眼满地脏污的尸体,云翼面带嫌弃的朝一旁的卫兵说道:“把这些脑袋全部拿去祭台,剩下的这些,看着丢去山上喂狼罢。”
卫兵问道:“云小将,红缨将军刚才路过的时候问这里面发生了什么,门口守着的奴才没说实话,一会儿若是处理尸体的时候被红缨将军见着了,想必他会为难咱们的人。”
云翼挑眉道:“这是陛下给咱们下的命令,他一个京畿殿副三品红缨职位,还敢违抗陛下的命令不成!”
卫兵点了点头,说道:“是,那属下这就去办。”
李肃往长生殿走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李淮从里面出来,一把将李肃拦住,指了指里面坐在一旁不吭声的长笙,李淮问他:“你说的就是那个?”
李肃皱眉道:“怎么?”
李淮叹气道:“你可别告诉我关于你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
李肃莫名其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淮:“就我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说他不是女人,就是那个男人么?”
李肃挑眉,嘴角牵起一丝笑意,问他:“你今天这么清闲?”
李淮一脸哭丧道:“哪里,最近几日整个京都城的巡防都让父亲管着,我硬是被他从少府阁拉出来打理这些事情,你说说,让我一个文官来做这些武将的事,哪里那么好做?!”
李肃不想跟他废话,长笙还在里面等他,他得赶紧进去,不耐烦道:“管着吧,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烟花一阵接一阵的在夜空中炸开,绚烂无比,大殿内高朋满座,没一会儿,太监便通传帝后已到,所有人纷纷起身跪拜,长笙随着人流跪在软绵的地毯之上,垂着的脑袋之下,一张脸忍不住划过一丝冷笑。
待所有人重新落座,宣读圣旨的太监一道尖细的嗓门穿透大殿,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客气话,随后元庆帝跟着后面再补充了些,都是面子上必要的言语,烘托今日这大喜的气氛。
新后是秦王的长女,元庆帝的表妹,这些年元庆帝能早早执政,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有秦王一帮宗亲和丞相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惜丞相只有个儿子没有女儿,加之元庆帝上位之后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时间竟让丞相有些不免觉着危机四伏了起来。
李肃将身前一叠糕点递给长笙,说道:“怎么老是喝酒,吃些东西,一会儿我们提前走。”
长笙蹙眉道:“殷平还没来。”
李肃忽然将他手背捏在掌心,淡淡道:“今夜没什么事,他可能会晚一些。”
长笙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想问什么,却被李肃打断,轻声道:“我都知道。”
长笙勉强一笑,问道:“被关进京都大牢的奴隶呢?”
李肃一愣,说:“还在里面,你不用担心,如今新帝大赦天下,过不了多久,他们还会被放出去回到原先的主家,虽说会苦些,但却还是要忍一忍的。”
长笙点了点头,食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惹得李肃低笑出声。
两人的一番举动被周围坐着的官员都看在眼里,暗地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好的一个少年将军,竟是有这种癖好,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唏嘘。
李宗尧正转过头来回酒,恰好看见李肃朝着身旁那个男人笑,当即忍不住皱了眉头,却并未表现的太过显眼,就在这时,门口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唱道:“河图部使者到——”
所有人纷纷转首来看,但见那为首之人一身异族服饰,头戴羽冠,身材高大挺拔,大裘上满是白雪,带着三分冰冷的萧索之气,瞬间铺的整座大殿都凉了下来。
还在喧闹的众人忍不住停止了声音,连坐在王座上的元庆帝都忍不住朝来人望去,那人身后还跟了个婀娜的身影,如此冰天雪地,女子只穿了一层薄纱,曲线毕露之下,身子丰腴饱满,一张脸朦胧间隐约可见绝色无双,进来的瞬间,清香之气扑鼻袭来,让人闻之忍不住心头缓缓一颤。
“下臣蒙放,仅代表我部长老额尔纳氏,参拜元庆大帝!”
元庆帝一双眼睛将他细细打量一番,手中已经见底的酒杯被身旁的常侍接去,顺势问道:“额尔纳氏往年都会派他那几个儿子前来王域,这位使臣,从前朕倒是没见过你。”
殷平垂眸笑道:“老族长年事已高,今年冬日腿疾的毛病有些严重,三位少爷一片孝心,都留在身旁轮流侍疾,再加之年中的时候陛下宽待我族族人,将我部四邻三座城池悉数归于额尔纳氏名下,为感大帝一片苦心,三位少爷不敢不精心打理,一时间实在抽不开身来,便派了下臣前来朝贺,以恭我王登基之喜。”
元庆帝点头问道:“族长的腿疾前些年不是都好些了?”
殷平客气道:“回陛下,许是今年冬日的雪下的太久,一时间不适应,前几日三少爷还传信过来,说是已经能下得了床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多谢我王关心。”
元庆帝叹道:“那就好,前些年浮山围猎之时,我看河图长老还老当益壮,竟能徒手弑虎,比我们京畿殿的一些少年将军还要勇猛,却不想岁月无常,转眼才四年,就已经这般......”
殷平笑道:“人有生老病死,都为常态,下臣替长老谢过我王。今日本是我王大喜之日,长老特命下臣带了我族最珍贵的礼物献给陛下,还望能博陛下一笑。”
在场之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女认,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时间,坐在元庆帝身边的王后脸色有些不大好,却还是十分有修养的维持着脸上勉强的笑意。
元庆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殷平往一旁微微跨了半步,身后的女子脚步轻挪走了上来,动作间,又是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元庆帝忍不住问道:“蒙卿此次前来,竟还带着什么香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