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衣服他回到房间里,凉气咝咝地已经漫开来,苏青这回是真的睡着了,嘴唇轻闭,没有了笑眼的脸上有少年初成的锋锐。
陈同把电风扇调低了一挡,风扇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苏青的眉头很轻微地动了一下,陈同把他里侧的薄毯给拉上来,却被惊醒的苏青一把抓住,将他吓了一跳。
苏青眼睛里还是迷蒙困倦的,陈同放轻了声音嘟囔:“你睡得怎么这么轻……”
苏青“唔”了一声:“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
“不用,”陈同把毯子搭在他肚子上,“你接着睡吧。”
苏青是真的这几天早起起狠了,缺觉难受。他很慢地眨巴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陈同的话,树懒一样慢慢地松开手,强撑着最后的一丝血皮问他:“你不累吗?”
陈同给他窝被角的手顿了一下,低着头:“不累,你睡吧,我去做作业。”
苏青再没有精神,艰难地眨一下眼睛,睁不开了:“嗯。”
陈同看着他小孩儿似的翻了个身,然后抱着毯子捏着枕头角又睡着了。陈同走到书桌边坐下,拿出语文试卷,周末的他们还有一篇大作文。
议论文起手一百二十字的一段开头,摆明观点,最好还要有一两句名人名言的引用。
往常时候陈同写这个很快,开篇之后三段论述,举事例,用修辞,陈情分列,写作文就像套公式。
可他今天迟迟没能动笔。
以往可没有人会问他一句“你不累吗?”,没有人劝他放弃,没有人教他止损,没有人会用那么温柔的语气问他“你不累吗”。
虽然苏青是睡觉的时候半梦半醒,语气很弱,但是他莫名就品出来点说不出的意味。
陈同也说不清这种意味到底是个什么意味,但是和他以前尝到过的不一样。
他挺累的。
晚上零点睡,早晨四点起。
小学中学拿到的那些奖状和赞美并不是靠天赋。
以前也想过偷懒,休息,但是后有追捧的同学邻里推着,前有老师母亲拽着,他停不下来。
好像一刻都不是自己的,没人在意他的努力,没有人看见他挑灯夜战,也没有人看见他闻鸡起舞。
他们看的都是一个结果。
直到有了金毛锅盖两个损友,他们有体贴,可男孩子毕竟也不是那么体贴,何况更多的是对他的佩服,总少了一点柔情的关怀。
他们是弟弟,不是能给他抗事儿的哥。
陈同在书桌前出了满头的汗,作文格子纸上的格子像是被空调吹起来了,飘得纷乱和重叠,身后是苏青均匀的呼吸声。
——他也好困。
苏青醒眼的时候还很懵,书桌边上没了人,薄毯被他团成一团抱在怀里,电风扇已经被关掉了,大概是怕他着凉。
他扒拉两下脑袋理智终于上线,分析了一下现状,自觉前途渺茫。
苏青在院子里看见了自己被洗净晾干的衣服,和陈同的衣服挂在一起,阳光里、同一根竹竿上显得亲密。
少年人蠢蠢欲动的心思顿时就有些绷不住,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抱着同哥喊小娇妻去了。
苏青感觉喉咙里快要冒烟,看着院子里的压水井,想着什么散文里说井水恁甜,他打量了一下,把水引子倒进去封口抽压,接了打上来的水就想喝。
被端着盆儿出门的陈同及时喊住:“哎哎!不能喝!”
苏青手里还拿着瓢:“怎么了?”
陈同走过来把淘米水往几个花盆里一泼,劈手夺了水瓢,脸上还有点小得意:“不知道了吧?现在的井水没有以前干净,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不能直接喝了,要烧开才行,不然容易拉肚子。”
陈同推他:“你去空调房里坐着啊,我在煮饭,过个十五分钟就能吃饭了——你这睡得够久的,直接睡到十一点。”
苏青不太好意思,又犟脸面:“还不是因为你,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睡那么少不难受吗?”
“习惯了呗。”
陈同在晾衣架上摸了下他衣服的胳肢窝:“我之前看你衣服下边有一道水笔印子,就给你洗了。”
他展给苏青看:“你看,洗得白不白?”
苏青摸了下鼻子:“之前有印子吗?我怎么没注意……”
陈同嘲讽他:“你就是少爷做派,穷讲究,懒打理。之前当然有印子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划上去的。”
苏青无理取闹找他的麻烦:“可能是缺觉打瞌睡的时候弄到的。”
陈同:“那怪我咯?”
苏青笑开来捏了下他的脸:“是啊,不怪你怪谁。”
陈同把人推进房间,老空调运转了一上午,这会儿还在喘呢,陈同想把温度再调低一点,但是老空调受不住,上边的数字愣是不给他变。
陈同拍着遥控器说:“明年把它给换了去,太老了,没用。”
苏青坐在他书桌边上看着他,陈同瞟了一眼:“你看我干嘛?”
苏青身上还懒懒的,就近往桌上一趴:“看你像个小媳妇儿。”
第26章 九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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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小媳妇呢,”陈同瞪他,“拿我当牛做马,就等着睡完了吃。”
他说的是吃午饭的那个吃,苏青呛得咳嗽出来,到底是比他大了一岁半岁的,对于性这件事有认知也有了解,虽无实操之地,但终究脑袋里多了那么点黄色废料。
不像陈同这傻子,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陈同做饭的手艺一般般,勉强能吃,对男孩子来说算是已经很不错的了。
从前苏青是有些挑口的,可是随着步入青春期,胃口越来越好,对于饭菜上的挑剔少了许多,再加上越来越厚的滤镜,吃得很愉快。
午后小院里飞进来几只麻雀,躲在阴凉花盆边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竹木椅子大爷似的摆在房间里,上边瘫着他们两个人。
在吃瓜。
红瓤无籽,旁边放着个不锈钢的小盆装瓜皮。
西瓜是饭后他俩到石板广场买的,陈同看着苏青白净的肤色,还从橱子里薅出一把遮阳伞,粉紫色的。
直男同哥盯着伞布的颜色纠结了半天,最后一把塞进苏青手里:“你撑,我晒着。”
“……”苏青非常无语,路上还是给他遮了一半。
九月中旬,天气终于有那么点转凉的意思,但是秋雨还没大范围地降临,路面上还是热。
陈同和水果店的老板讨价还价,手里摇着把蒲扇像个大爷,七拐八拐,拐了个七点八折。
去的时候陈同说什么也不遮伞,回来的时候陈同手里拎着西瓜拗不过苏青,变变扭扭地一皱脸,往伞里迈了一小步。
一定是天太热了。
回来之后两个人往空调房里钻,电风扇呼呼对着脑袋胳膊前胸后背一阵猛吹。
苏青一屁股坐在躺椅上,陈同看了撅了下嘴,没说话,自己冲澡去了。
苏青一愣,脸红了。
臊得。
陈同对物质层面没他那么讲究,蹲坑还是马桶,他肯定选便宜的蹲坑。
但是陈同在习惯上还真挺讲究,睡觉要换衣服,饮料不喝可乐,T恤被水笔画了一道就想着洗。
苏青想起来他们见面的那回,陈同做完垃圾分类管理员,回来还要换身衣服才带他去吃饭。
苏青想起来陈同笑他是少爷作风,穷讲究,懒打理。
那陈同大概是辛勤的小蜜蜂。
陈同一身清爽地冲了个澡坐回空调房里,苏青看着他干干净净的觉得自己身上的汗也腻,问他:“我也去冲个澡怎么样?”
陈同看他一眼:“我就这一件宽松的衣服,其他的都是穿过的,你不是讲究这个么?”
苏青摸了摸鼻子:“你的我不讲究。”
陈同笑了:“干嘛啊,嫌弃人大金毛啊?”
苏青心里叨咕:那不是嫌弃金毛,那不是稀罕你么……
嘴上没说这个,苏青绕了个弯:“和你玩得更熟,何况也不能现在给金毛打个电话啊,就为了问一句‘兄弟,我能穿你衣服吗’,不变扭吗?”
陈同被他说得发笑,他还一边点头呢:“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他从衣柜里拿了另一件宽松的,还有条沙滩裤:“我这里可没有一次性内裤,反正是白天,你凑合着冲冲就拉倒了,回家再洗过。”
他带着苏青到卫生间,卫生间很窄小,蹲坑对面就是淋浴头,洗漱用的小水池很小,墙上挂着一面大号镜子,都不是一套的。
陈同说:“这就还是以前爷爷奶奶住着的时候的配置,比较老,你别犯少爷脾气,不然把你赶出去。”
苏青很冤枉:“我什么时候对你犯过少爷脾气了?”
陈同笑着说“的确没有”,又问:“哎,听锅盖他们八卦聊天,说你之前在五班的时候打过架,真的假的?”
“假的,”苏青澄清了一下谣言,然后补充说,“不过我来苏河之前,的确和人打过架,当时脸上贴了两块创可贴,他们误传了。”
陈同听到后面一半嘴巴张成一个圈儿:“你还和人打过架?”
苏青捏着下摆掀了上衣,笑眯眯把陈同推出卫生间:“是啊,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