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柯不说话。
季漪就觉得急火攻心,她走过去将湛柯的领子揪住,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你听着,”季漪瞪着他说:“我不是怕失去丈夫,我怕他死。”
湛柯无声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打在季漪手腕上。
季漪怕自己彻底失控,她及时松开了手,留下一句“别再出现”,而后匆匆离开。
湛柯失了神,瘫坐着,眼泪像开了闸,一滴接着一滴,大有流干的兆头。
*
家族企业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稳定。
倒不是说工资不稳定,也不是别的什么不稳定,就是头顶的高层不稳定。
今儿老二得势,明儿老二倒台老三得势。
不会站队的人注定混不好。
一般高管层的分三种人——
第一种是特别会站队的,总能及时的跟对人,确保自己地位高枕无忧。
第二种是特别不会站队的,但能干,业绩好看,能赚钱。
第三种就是陈砚这种——不站队的。
这种说好也好,大换水的时候波及不到。
说不好也不好,两边都没讨好上。
下场往往是被开。
陈砚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在想,自己能苟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自己到底也工作了五年,离职待遇也不错,给了不少钱。
把东西放进车里的时候陈砚又想,这二十来万的车也没收回去,挺不错了。
他给季漪打了个电话,“走,请你吃饭,庆祝我失业。”
季漪骂他神经病,不过还是站在店门口等他过去接。
上车后季漪就问:“还真给开了?”
今天早上陈砚去上班之前就跟季漪说,今天有个大会,他估计要凉了。
陈砚啧了一声,笑说:“说的比唱的好听,给我挂了个没多少工资的闲职,那我可不得转身送他们一张辞职信。”
辞职信他提前几天就写好了,方便的很。
梁其致给批的,今儿说要给陈砚挂那个闲职的时候梁其致嘴就合不拢了,收到意料之中的辞职信后更是二话不说就给批了。
临了还来一句——
“陈副总,啊不对,陈先生,”粱其致笑道:“恭喜啊,解脱了。”
陈砚回头也冲他笑,“谢谢啊。”
“想吃什么?”陈砚语气轻松地问。
季漪说:“你都失业人士了,我哪好意思让你请”
陈砚笑了,“操,我这才刚失业还没满一个小时。”
季漪兀自摇摇头,“太可怜了,姐姐请你吃顿好的。”
陈砚挑眉,“多好的?”
季漪想了想说,“桶装方便面怎么样?”
陈砚:“哇,有工作的人就是不一样,方便面都吃桶装的。”
季漪笑得前仰后合,笑累了才想起来问:“你生日快到了,今年怎么过?”
陈砚蹙眉,“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季漪:“一个月还不够快吗?”
陈砚:“女人都是这样计算的吗?”
季漪:“你第一天知道吗?和我合作那个姐妹,每年都提前三个月告知亲朋好友们可以开始着手准备生日礼物了。”
陈砚腾出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被季漪打了一巴掌,“开你的车,狗命重要。”
两人当然不至于吃“高贵的”桶装方便面,陈砚选了一家平时比较常来的店,点了他的老三样,边吃边和季漪聊。
“以后准备做什么?”
“做白日梦吧,我的一个亿还没中上呢。”
“傻逼,你他妈要中奖倒是去买彩票啊。”
“哦对,最近给忘了。”
*
陈砚生日在6月26日,其实具体的他也不知道了,他小时候没什么过生日的记忆,半大一点就被爹妈扔了,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的。
过生日的概念基本是到高中才慢慢形成的。
高三的时候有个舍友提出给他提前一个月过生日,因为六月底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几个人偷偷买了个小蛋糕,提了点炸串,蜡烛是防止停电用来备用照明的大蜡烛。给他过了个“粗制滥造”的生日,陈砚特别开心。
主要是那天湛柯也在。
他求了很久,卖惨说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过生日,湛柯这才动摇。
还给他买了生日礼物,一部新手机。
大概因为陈砚是个穷鬼,自从把注意力都投到学习上之后,以前打架攒的那点钱花起来就跟流水一样,穷的心惊胆战。
手机是老到掉牙的款式,打电话都能卡挂了。
穷鬼陈砚于是高考一结束就去打工了,不过没挣到钱,因为没绷住脾气把一顾客给揍了一顿。
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最后就给他结了五百块钱。
他把欠舍友的饭钱一还,就剩两百多块钱了。
只能买到一个爷爷款的睡衣。
湛柯嫌弃的很。
陈砚却因为这个好几天没吃上饭。
打零工挣点吃饭钱,然后拖到要去北京前,把房子给卖了。
是的,他有房子。
爸妈把他扔了的同时,把那套房子也扔了。
不过地段不好,离中心太远,他从小上学就得跑个大老远。
邻居阿姨看着陈砚长大,一直给张罗着卖房的事情,最后卖了个不错的价格。
25万左右。
后来陈砚就有刻意的去关注身份证上的那个日期,每年临近六月底,就要凑过去问湛柯,有没有时间陪他过个生日。
大学的前两年,湛柯有一年有事儿没来,陈砚就请自己吃了份砂锅。
后两年在他们在一起了,不过湛柯依然只陪他过了一年的生日。
因为最后一年他们没扛到6月26号。
他们分手了。
那年生日他是在抱着酒瓶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中度过的。
陈砚一辞职,杨戚那边就迅速得到了消息,又是一通电话打过来,请他来见狐朋狗友们。
陈砚当然要去。
几天玩下来心情倒也一直保持的不错,以至于他真的没发现湛柯已经近十天没有出现了。
六月一日。
小朋友们的狂欢日。
下午六点季漪接到了杨芩的电话,说妈快不行了。
自从上次母女俩接连为杨兵的事儿来借钱后,季漪就没有再去过医院。
她当然知道这个消息迟早有一天会来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给简乐交代了小朋友们订的甜点,然后扯下围裙,一边打电话一边向外走去。
“陈砚,我妈不行了。”
季漪向来不愿意喊这声“妈”,但到节骨眼上不得不喊得利索。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着急,陈砚问她要不要来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出租车上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
这句话大概说的就是杨芩。
她会为突然跑来的施暴的杨兵哭,会为杨兵坐牢害怕的哭。
但面对眼睛没力气睁开的妈妈时,却突然没了眼泪。
她通知季漪的时候语气也是淡淡的。
病床前不能站太多人,季漪一进来她就出去了,神色平淡,在陈砚脸上张望了两眼,然后问:“怎么不进去?”
陈砚靠在墙边,感受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死寂的空气中,这专属医院的感觉。
他垂眸,勾起一个很淡的笑,“有必要吗?”
杨芩了然,点了点头,然后木木地坐在一边,没头没尾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婚?”
陈砚笑了一声,没理会。
病房里——
季漪妈说话只剩气音,她没有力气说多余的话,只是动了动手指,试图抓住季漪放在床边的手。
但她早已没有足够的力气抬起胳膊。
心里的焦急也无从表达。
只能撑着沉重的眼皮,紧紧盯着季漪。
“漪漪……”
她声音极轻,季漪要将耳朵凑到她嘴边才听得清。
季漪点头,“您说。”
她又试图勾了勾手指,只触到了季漪的落下来的衣角。
无力地笑了一下,人之将死,倒也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她这一辈子,就是注定到死也牵不到女儿的手。
“漪漪……”她又喊了一声,然后断断续续地说:“妈妈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码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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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chapter 35
季漪咬紧了后槽牙,低低地“嗯”了一声。
面对这与她仅有血缘关系维系的将死之人,季漪心里一时间复杂到极点。
她空白了二十年的亲情怎么可能几句话就弥补得了。
但她心底还是横生出几分悲哀。
“对不起……”病床上的人声音轻不可闻。
季漪直起身子,双手无措地互相摩挲,她总觉得她该说些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
在更轻地一声低语后,那沉重如山的苍老的眼皮缓缓合上。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支撑她等到季漪开口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