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沈先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有了沈惜言从中调和,原本陷入僵局的气氛一下活络了起来,三言两语,宾主尽欢,陆坚石看沈惜言的眼神也生出了不少赞许。
交谊舞会一开始,几个长官便搂着姑娘跳舞去了,只有陆坚石留了下来:“早听施耐德说,沈先生留洋归国,是年纪轻轻就通晓四门外语的奇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借着见多识广出了风头,小少爷一颗节节败落的心终于稍稍得了些慰藉,自然也不再佯装谦虚,他晃晃酒杯说了句“过奖”,便将杯沿抵在唇边。
这时,下人前来通报:“陆部长,赵九爷到了。”
沈惜言浑身一震,满口得意的红酒只来得及咽下一半,剩余的便悉数从唇边呛落,狠狠喷向地面,又被四周的欢闹湮灭,微不可闻。
他捂着唇咳嗽,神情狼狈地看向那个他方才盯了好久的宴会厅大门,与进门的赵万钧四目相接。
赵万钧连军装都没脱,腰间还别着枪,一看就是刚离开校场,那森冷威严的架势压根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
“就等你了万钧。”心仪的女婿终于到了,陆坚石难掩高兴,起身相迎,“哟,你这手是怎么了?”
“一点小伤,无碍。”赵万钧颔首,目光却一直在沈惜言身上。
陆坚石还以为赵万钧对沈惜言这个生面孔感兴趣,便欣然向他们介绍了彼此。
北平知道他们亲密关系的不多,而在这场宴会上,更是只有严书桥一人。
沈惜言强压下心头的震乱,在陆坚石面前佯装镇定地伸出手:“你好,赵长官。”
赵万钧没有握上去,而是捏住他的下巴,仔细抹去残留的酒液:“多大人了,喝个酒怎么冒冒失失的。”
赵九爷动作和话里的温柔吓得小少爷大惊失色,他像只嗅到危险的梅花鹿,撒开蹄子转身就跑,把醉醺醺起舞的宾客们撞得东倒西歪,慌乱间搅乱了一池衣香鬓影。
宴会厅后面是通向外界的花园,沈惜言一脚踏入花丛,踩掉了几朵迎春花,胸口的玫瑰也一并坠落。
九爷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亲密的动作?况且是在未来的岳父面前……
还好他躲得快。
沈惜言抚着胸口,却根本无法抚平那些违心的埋怨。
佛经有云,一念而成魔。
自那日撕开伪装,露出贪婪又炽热的真心之后,他做梦都想独占九爷,但又害怕被太多人知道,光是那两个下人的流言蜚语都足够令他胆寒了……倘若他的欲念有朝一日害得赵九爷声名扫地,他该如何原谅自己?
是世俗抛出枷锁,让他身陷囹圄,他恨这世俗,却更畏世俗。
若非亲身落入两难,他恐怕还会一直以为,能一分为二看待事物、不惜折磨自己的永远只有圣人,还要继续做那大而化之、我行我素的少爷。
原来只要爱一个人,就能变成对方的圣人,比起满足自己,更想成全对方。
沈惜言眼眶一酸,仰头看向夜空,浓重的黑暗灌入他的双眼,还是逼出了半汪斑驳的水洼。
雾气朦胧中,他看到不远处亮起橙红色火星,原来这儿还有两个人,那二人好像在说九爷和陆凤眠,他不想多听,打算离开。
“放心吧师兄,陆老师如此器重你,定会将凤眠妹妹许配给你的。”
“许给我?呵呵,我也是今儿才得知,老师已经决定将凤眠许给赵九爷了。”
“嚯,那可就难办了,这四九城的姑娘谁不想嫁他,恐怕凤眠妹妹也……”
“我呸。”那人狠狠地吸了口烟,骂道,“兵痞子一个,就知道打打杀杀,哪里会懂得疼人。”
沈惜言闻言,猛地停下脚步,心说简直放屁,若论疼人,他赵九爷称第二,没人敢妄称第一!
他猫在角落双手握拳,气得跳脚,恨不能冲出去同那诋毁九爷的人理论,可转念又想,这人说的疼人,是疼陆凤眠啊。
思及于此,沈惜言心中不禁泛起苦涩,绷紧的指骨也颓然舒展开。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赫然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牢牢封住双唇,没两下就给亲软了。
赵万钧托住沈惜言下坠的身子,贴在他唇角沉声道:“你尽管喊,我从不介意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沈惜言浑身一僵,立马不敢吱声了,只得乖乖缩在九爷怀里让九爷亲。
想起沈惜言方才落荒而逃的样子,活像躲避瘟神,这会儿又因为怕人发现才委曲求全,赵万钧本就烦躁了两天的心再次搓起火来。
九爷铁钳一样的手指捏着小少爷削尖的下巴,攻城略地般席卷那柔软的唇舌,力道大得恨不得要把这朵扎人的小玫瑰花吃拆入腹。
怀中的玫瑰到底还是娇气,承受不了多大的暴风雨,没多久就蔫儿了,连同身上强撑了几个钟头的倒刺和冷意。
沈惜言一身笔挺的西装被揉出褶子,领带也歪了,红.肿的唇边挂着一丝晶莹的唾液,眼中闪过片刻失神,像被欺负狠了一般。
看着瘫软在自己臂弯的小少爷,赵万钧盈满怒气的心顿时软了一半,也不舍得再像方才那般粗鲁了。
那头闲话的二人不知何时走了,黑黢黢的花园只剩下他们。
沈惜言本就喝多了酒,这下更是头晕眼花,他扶着墙站稳,踉跄地往花园外走去,那个方向正通往回家的路。
走了好久,终于将佳宴的喧嚣完全抛至身后。
天际洒下几缕夜雨,乱风一吹,雨丝便在路边的灯笼下织成密网,幽长的胡同仿佛走不到头,一如沈惜言心头黑洞洞的不安,无穷无尽向深渊扩散。
九爷就在身后,可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去问,既然前来赴宴,又为何还要扔下未来的少奶奶跟他回家。
他害怕九爷只是一时忘了,而自己的提醒会把九爷彻底推向那个容姿倾城的女人,他畏缩的简直不像自己。
最终,还是赵万钧打破了死寂:“听说你刚才替陆坚石解决了生意上的难题。”
沈惜言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自嘲道:“是啊,我厉害吗?”
赵万钧在后面忍不住皱眉,他捧在掌心不可一世的小少爷,何时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厉害至极。”
若不厉害,怎能三言两语敲开赵九爷铜墙铁壁的心,直接拿刀子往上划拉?
沈惜言闷头走了几步,忽然转身,一把攥住赵万钧的衣领:“那我和陆凤眠比,谁更厉害?”
灯笼下,沈惜言紧抿着唇,倨傲的神情被照了个透亮,在赵万钧看来却只是紧张与哀求。
小少爷在求他,求他务必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好像如若不然他便会瞬间凋落一般。
蒙在鼓里整整两天,赵万钧终于寻到了症结所在,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陆凤眠。但他还是希望沈惜言像以前那样藏不住事儿,不管什么都能亲口说给他听。
他垂下目光,重重地叹息一声,连语气都温柔了下来:“这世上也只有你这个小家伙,能让我撇下营里几百号弟兄,半路跑来参加个劳什子的洋宴,陆凤眠可没这能耐,除了你,谁都没有。”
“你是因为我才来的?”沈惜言瞪大眼问完,又觉得不可能,眼神戚戚然躲闪到了别处。
“不然我是为谁来的?”小少爷全然失了骄矜,赵九爷心都揪起来了,却还是想引导他自个儿把心里的疙瘩全吐出来。
沈惜言知道九爷不会骗人,可他辨不出其中的含义,也不知怎样开口去问。为何九爷不把话说清楚一些,偏要让他搁在心头忐忑?
沈惜言颓然放开赵万钧,终是没说出心里那些咄咄逼人的话。
小少爷一路都在甩脸子,明明醉得都快走不动道了,躲人倒是挺快,坚决不让赵九爷再碰他一下。
沈惜言凌乱的脚步宛若蜻蜓点水,趟着月色一下一下点进赵万钧心海,那酥麻的涟漪还是磨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眼下再大的脾气也该闹累了。
赵九爷绕到前面,土匪打劫般将委屈的小少爷面对面裹进怀里:“还想往哪奔?你这辈子往哪奔都得奔进老子怀里。”
第53章
沈惜言挣了半天挣不脱,便乘着醉意嘟囔道:“手伤了还这么大力气,真是个粗人。”
赵万钧哼笑一声:“放心,你男人就算残废了,抱你的力气也还是有的。”
沈惜言用额头撞了一下赵万钧的胸口:“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他昨日砸的是九爷拿枪的手,小半个手背皮开肉绽,要是重来一次,他就是把自己绑起来也绝对不会发那一场疯。
“遵命,我的小祖宗。”
二人在胡同里耗得太久,这绵绵春雨不等人,最终还是下大了,湿湿冷冷黏在皮肤上,让沈惜言打了好几个寒颤。
赵万钧脱下外套盖在沈惜言头顶,将彻底走不动道的沈惜言打横抱起。
以往用这般抱女子的姿势必会惹得小少爷扑棱半天,可这回他却破天荒安静得很,用手搂着九爷脖子,乖乖让九爷抱上了车。
王向才一直在车上守着,见九爷从雨里过来连忙出去撑伞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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