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胡冰来电话了,张焱举着手机挑衅的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按下接听出了门。杨培栋一脸日了狗的表情——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胡冰打电话来说,今年过年回不了家了,越到节假日越是电视台正忙的时候。张焱没发表什么意见,说实话他心里反而有点窃喜,这样的话他们家里人就不容易发现。
张焱问:“那……需要我帮你回去看看吗?”
胡冰那边难得的没有嘈杂的人声,他闲的时候还真不多:“你去看看也可以,不过这还是第一年,以后的每一年估计我都回不去了。”
张焱自衬,他去见胡妈妈似乎没有什么由头,自己以胡冰好哥们的身份照顾他妈这么久已经很可疑了,何况过年还单独过去看望。不禁心里有点心酸,这感情见不见得光他本是不介意的,因为胡冰给予他的感情足以抵挡这一切。可是现在人各有自己的前路要走,聚少离多,感情好像也慢慢淡了。
明明已经和他的家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张焱却突然觉得,他和胡冰已经越走越远了。
张焱说:“我也不一定有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两个人的交谈无疾而终。明明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但是那种疏离的气氛却像是倒刺一样偷偷冒了出来。
胡冰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他觉得没理由,也没时间多想。
结果张焱回卫城的途中遇上了铁轨塌陷事故,就这么几个小时的路程被生生的卡在了半路上。胡冰接到上面通知迎着暴雨跑到第一现场进行采访——
“这里是XX市XX镇,今天下午三点,XX铁路路基在这里发生了整体下沉事故,塌陷路段全长一百多米,铁轨严重变形,并且对旁边的铁轨造成了影响。XX铁路起点燕城终点卫城……”
外面暴雨倾盆,候车室电视机里在循环报道事故发生地,广播里在重复着XXX列车已停止运行,目前已经停止运行了N辆车,播音员却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张焱第一次知道从燕城过卫城的车有那么多。
可是现在一辆也过不去了,除非在地图上绕个三角形的大圈。
他心里涌上一股诡异的安逸,周围人群熙攘,电视机里的人在说些什么根本听不到,他把腿盘在座位上,像小时候看动画片一样姿势看着电视里熟悉的脸。镜头给他的时间太短了,拍的都是已经悬空的两道铁路以及一个穿着雨衣看起来五六十的糟老头。只有字幕能判断那个人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人群太热闹了,张焱突然鼻子一酸委屈的抹了一把眼泪,像小孩撒娇似的,可是他身边一个可以让他撒娇的人都没有。
三把眼泪抹下去,心里突然一阵敞亮痛快,心道怪不得女人比男人活得久,因为她们都爱哭,哭完心里确实舒服多了。人群早就因为耽搁行程而乱翻了天,根本没人有心情注意他。
正这么想着,一个看起来四岁的娃娃突然过来提给他一包纸巾,眼神竟然看起来有点同情。张焱现在觉得自己也是个四岁的娃娃——他盘腿坐在椅子上确实和人家一般高。于是接过纸巾道了谢,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和小娃娃分了。
两个人并排坐舔着棒棒糖,谁也不说话,颇有点知己的味道。直到小孩的妈妈把他接走才结束了这短暂的相伴。
胡冰这时打来了电话,张焱听到那边的雨声很大,可能待在临时搭建的简易的绿布棚里。
胡冰问:“你在哪呢?”
“还在燕城”,张焱说,“还没坐上车就塌了。”
“那还好,待在熟悉的地方比卡在陌生的站点被迫下车的好……”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张焱道,“我突然觉得咱俩不太合适。”
胡冰心里一紧,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张焱的语气漫不经心,是一种玩笑话夹杂着气话组合出的一种复杂的语气。他从不生气,甚至连句难听的重话都从来不说,不跟胡冰说,也不跟别人说。
现在不管他是什么心情什么语气说出的这句话,大概是有史以来表现出的最大的愤怒了。
胡冰被他这么一句话说的有点卡壳的脑子反应了半天才费劲的分析出这一点。
胡冰说:“在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不用了”,张焱捏着脚腕的骨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你永远都有更重要的事。
“别动,我这就过去”,胡冰说完挂了电话,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接着他拜托司机开着公车把他放在了城镇,从镇里直接打了个出租去了燕城,途中联系了一个同行来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叙旧
因为雨天的缘故,本来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开了将近两个小时。胡冰心急火燎的嘴上很快起了个水泡。他到的时候张焱正骑在行李箱上看雨,雨水已经没过了小腿,出都出不去。
胡冰是跑现场操|练惯了的人,毫不在乎这点积水,他冒着暴雨一个箭步跑上去,整个人像落汤鸡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可言。
张焱没看他,只问:“你来这儿干嘛,你来雨也停不了,铁轨也修不好。”
“来接你回家”,胡冰说。
张焱心道:回去干嘛?回去也是一个人。这种忙得连说句话见个面甚至打个电话都挤不出时间的日子他真是过够了。当然,如果他也是那么忙的话那也罢了,偏偏他朝九晚五闲的很,又偏偏他时不时就会出个闲差——每□□九晚五闲起来没事干还是要出的差。
“走吧”,胡冰拉着他的手腕,张焱心里虽不情愿,但也只在心里叹了口气,稍微呆了一会,也便下来了。司机倒了个车,挨着台阶把车停下。胡冰先把张焱送进去,这才回头提了行李箱上车。他常年累月各地跑,背包的东西齐全的很,从内口袋里扒拉出一条毛巾,擦了擦头发,脱下已经湿透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这才细细的端详身边的人。
“平白无故说什么气话?”胡冰问,“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说就是了。”
张焱心道:怎么说?逼着你辞职吗?他觉得自己也是半斤八两,金国维看重他,张焱没法迎着那样期望的目光拒绝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家的好意,更别说离职这种事。传统手艺人大概没有离职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和胡冰将来恐怕会越走越远。
张焱只是不明白,他们之前即使分别再久也不会像这样不安心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我心情不好,胡说的”,张焱道。
下雨天确实很影响心情,胡冰却知道不止如此,他们租的房子都多久没同时出现过两个人的身影了?即使见面也都是深更半夜张焱睡着的时候。这么算来张焱几乎是24小时见不到他的。
胡冰心里能够体会张焱的心情,但是高强度的工作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实在挤不出温情给他。他也明白,张焱就是因为理解这一点才不对他抱怨。真是两相为难。
胡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把他轻轻拉在怀里。路过的汽车掀起两米高的水花,互相给对方“洗澡”,雨水划过车窗,模糊了一片。
张焱靠在他肩上没多久气也消了,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生气的。”
胡冰说:“我知道,气就气吧,比憋坏了好,实在不行打我一顿也行。”
如果不是事业正好在上升期,胡冰可能直接就离职了,到时候找家小报社,每天四处逛逛搜搜新闻排排版,忙里偷闲还能去旅个游。但是他才干了一年,一年根本不能称之为工作经验,跳槽根本没有什么优势。
胡冰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再给我一年时间,到时候我找工作还好找,门槛也能更高点。到时候我就找家一般的报社,工资过得去就行。到时候就跟你一起朝九晚五。”
张焱被他勾勒出的美好生活安抚了下去,点点头,靠在他肩头捏手指玩儿。
这边的气氛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胡冰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打破了气氛。
打电话来的是胡冰临走之前安排顶岗的小记者——
“冰哥,我们今天采访的一个工程师说是你的发小,他叫车翔……”
小记者没等话说完,电话就被人抢去了:“冰子!老子腿断了,你不来看看?”
胡冰:“……”
世间无巧不成书,于是胡冰咨询了张焱的意见,汽车转弯开往了事发地。司机正合心,他来回跑了一趟,一滴油都没浪费。
胡冰和车翔继毕业以后的第一次会面,双方都被对方感人的形象吓了一大跳。一个吊着腿躺在床上笑的砸床,一个站在门口笑的直不起腰,第一句话都是:“我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车翔作为一名天天戴着安全帽泡在野地里住着绿布棚的铁路工,形象比天天跑现场忙得没时间吃饭睡觉的胡冰好不到哪儿去。
车翔看着张焱:“他都长成这样儿了你还跟着他?”
张焱笑说:“就快甩了。”
胡冰回头掐了一把他的腰。
二人坐在椅子上,胡冰问:“腿怎么回事?”
车翔说:“抢修的时候没注意,让钢板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