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小姑娘,什么文文静静的?”胡冰说完莫名感觉心里勉强存起来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了,烟屁股都摸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里作用,他总感觉张焱眼里含着得逞的笑意。
张焱斜撑着胳膊抵着下巴,“唔……你该不会是心疼我了吧?怎么,看我被打难受了?”
“……”
“哎呀没事,我知道我比较容易祸国殃民惹是生非。唔……去年在景州的时候就被一个大我三岁的大哥哥表过白”,他说的一脸的回味,好像真事似的。
“当时你不知道把我给吓得,拔腿我就跑。正好撞上一个什么什么……好像是教练,非要拉着我加入他们训练好为他们团队争光……”
胡冰眯细了眼,一脸“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逼”的表情看着眉飞色舞的张焱。他现在终于确定了此人确实在扯淡。
被男生表白就够扯淡的了,还他妈正好遇上个贵人——此贵人说的含糊不清,一听就是跑火车。
没有了捧哏的逗哏的也逗不下去了,张焱悻悻的喝了一口水,“你这人真没劲。”
胡冰没理他,“有人打你了?伤的重不重?”
鉴于这是一句人话,张焱识趣的卸下了自己脸上的哀怨,“新人嘛,必修课。你看我里出外进忙活了一晚上,像是伤的重的?”
胡冰没发现自己的关注点有点奇怪:必修课?看来很有经验啊。
“明天我去接你。”这是一句肯定句。
他话刚说完,张焱一口凉开水呛在了嗓子眼儿里,差点吐了胡冰一脸。
张焱心道:“这人不会真的什么都不懂吧,作为认识不过几天的哥们儿这实在有点体贴过头了。”
但是他看了一眼对面胡冰一脸真挚懵懂的眼神,就知道此人比漂了白的卫生纸还要干净纯洁——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你想来就来吧,正好大热天的省的我走路了。记得骑自行车哈。”
从那天后,胡冰每天下午都会去张焱那里,看着他雕刻一会虎头等着他上班的时间。
张焱干活的时候很认真,和那天在湖边看着一块树根凝思的他一模一样的认真。他心神合一手上忙着,也就没工夫贫嘴了,整个人显得好看正经又有范儿。
但是胡冰来了几天却从没见过他的母亲,有一次插科打诨的问了一嘴。张焱说:“她是个导游,常年带团,我从小就没见过她几次,习惯就好。”
张焱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胡冰以后再没问过。他作为一个家人俱全家庭和满的人,没资格也没办法体会到别人的心情。
虎头的雕刻进程非常缓慢,用一整截圆木进行圆雕,张焱也没有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多是当做闲来无事的乐趣,以爱好为主。
胡冰看着他不时变换一下刀具——看都不用看一眼就能顺手摸到想要的工具。三十多把刀,但是他常用的就那几把。
张焱拿起一把平刀笑着说:“我每去一个新地方要是受了欺负,就会拿这个吓唬人。这次要不是你天天来接送我啊,这把刀就会变成我的贴身宝贝。唔……但是对于雕刻我一般用不到,这个型号太大了,我带不了大号的木头。”
虎头的纹路愈加深刻,咆哮磅礴的气势逐渐显露了出来。一刀一刀,好像是在计算主人离去的时间。
张焱用了一个星期红透兹南西区,但他在这儿只呆了一个月就走了。临走前只跟胡冰说了声——没办法,因为他还要从他家离职,而且俩人天天相伴总要知会一声。
真是应了那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临行前张焱说:“这个虎头还没有精磨和烫蜡,不过也来不及了,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的,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吧。”
胡冰看了看客厅里堆着的两个行李箱和空荡荡的卧室,心里一阵失落和难受,“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你才来了不过一个月吧。”
张焱轻笑了一下,并列坐在他身边,长叹了一口气,“我早就习惯了……我已经这样飘荡了两年多了,每一个地方都呆不久,不过这次格外短罢了。”
胡冰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张焱说。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没有为什么。
“那你什么时候会留的比较久?”胡冰一脸真诚的又问。
“唔……这要看房东是押一付一还是押一付三了”。
“……”
张焱转头含笑看着他,“虎头要吗?”
胡冰心情复杂的点点头。
“那我给你擦上桐油,保存的时间会久一点”,张焱说着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包装严实的矿泉水瓶——里面盛了大半瓶黄橙橙的桐油。
他拿了一个小碗倒出来一点,拿着软毛刷手法轻巧的擦上了一层,木纹纹理瞬间显露出来。
又说:“你明天拿软布擦一遍,会亮很多。记住不要沾水,不过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没什么收藏价值。”
当天下午,胡冰送别了张焱。因为他是临行当天才说自己要走的,并没有大张旗鼓昭告天下,除了胡冰也没有别的人来送,和他平时的臭显摆劲儿完全不同。
他就好像是故意退隐一样,火灭烟消。胡冰望着张焱的背影,总感觉他遇上的那些人和事,说过的那些玩笑话,对他来说真的只是随口扯得无意义的玩笑罢了。
也难怪他说话老是没正形,因为压根就没打算放在心里。
暑期匆匆而过,转眼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这几天暴雨如注,也有几天干打雷不下雨的时候。
老旧的电线经不起折腾,“刺啦”几声点着了衣柜,而烦人的大雨却踢天弄井的偏偏不来了。
女人的尖叫声响在耳畔,沉睡的胡冰被一双坚实有力的大手拍醒。慵懒的大脑终于回过神儿来,门口是蔓延开的火光,女人凄厉的尖叫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雷鸣钻进耳朵里。
“快走,着火了!”
胡冰瞬间惊醒,求生本能牵着他狂奔而出。
因为短路所有灯光早已偃旗息鼓。因为是半夜,道路通畅,消防车和救护车都来得很及时,并没有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
只是胡母身体里的孩子没了,好在抢救及时大人没事。
就是受刺激太大,脑子不太清楚了。
她嘴巴耳朵都好使,就是不会说话。
胡冰看着唯唯诺诺只知道点头摇头的母亲,舌根泛起一股苦味。平时唠唠叨叨无比烦人的母亲突然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哑巴,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她除了不会说话其他状况都还好。
三年后,胡冰考上了大学。
第一篇长篇回忆录至此终,言语间充满了难言的苦涩。
再见
“——不管是初见面还是第二次无意中相遇,我看张焱的第一眼都是感觉他有点与众不同的。就像每次看到夜空中绚丽的烟花,不管烟花制作再粗糙,花色再枯燥无味,它在天空中炸开的那一瞬间都是特别吸人眼球的。”
2002年11月28号,卫城大道街头。
“请问您对刚实行的计划生育法有什么见解吗?”
“请问您家里有几个孩子,生活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一位皱纹沟壑纵深的老大叔摆着手,“最大的困难当然是木有钱!……”
胡冰看着老大叔的背手离去的背影感觉有点方!
“可以帮我们填一下调查表吗?——请如实填写谢谢。”
……
一位带着口罩的女生走过来,“组长,你确定我们要以这个课题为调查方向吗?”——这种满大街喝凉风求人的姿态对于一个自尊心稍强点的人来说都是无比煎熬,火上浇油的煎熬。
胡冰抹了一把满脸的灰尘点点头,单刀直入的说:“你不管选哪个课题都是免不了在外面喝风的,谁让你学的是社会学,本来就是研究社会的。”
三年了,他丝毫没有学会怎么样和女生婉转点说话。
果然,女生的小心思被一语道破,有点不好意思的拽了拽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扭头走了。
“请问您对刚刚实行的计划生育……”胡冰抹掉一脸疲惫光速恢复战斗力,摒弃了老大叔,转而攻坚年轻人。
只是这个年轻人实在看着有点眼熟,胡冰的话卡在了半空中。
青春期的少年抽条拔节的长,三年不见早已时过境迁,骨架和个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空气突然变得特别安静。
“我没结婚也没孩子,连女朋友都没有”,张焱翘起眼尾揶揄道,“啧,实在没有什么‘生育’的看法能给你。”
胡冰:“……”
多年不见他的这张嘴好像日就月将的更加“利索”了。只是过了青春期,声音有些不一样了,多了几分清亮和沉稳。
胡冰终于从这张利索的嘴和戏谑的笑容里终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你怎么在这儿?”
张焱笑容不改的说,“唔,我难道没跟你说过,我四处飘零吗?”
胡冰飞快的垂了一下眸,眨掉了涌上的一线苦涩——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一直在漂:“来卫城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