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雨很惊讶我还保留着它,我笑着说了声晚上见,和他交换了一个充满牛奶香气的吻便出了门。
不要淋雨是他教会我的第一件事。
我在考场的座位是靠窗的,楼层不高,隐约能见到在窗台探头的爬山虎,卷曲的须和深绿的叶在微风里摇曳。
在所有考生里我大概显得有些过于放松,既没有在考前那几分钟里紧盯著书本和笔记抱最后的佛脚,也没有一点紧张的样子,仅仅只是望着窗外等待着老师发试卷。
据何纪的回忆,高考的这两天是他睡得最不好的两天,凌晨一点脑子里还飞舞着乱七八糟的公式,白天考试又只好强撑着答题。
施可卿吓他这次怕是要名落孙山,明年再战,可何少爷非常不服气,说查成绩的时候等着瞧。
考完之后每个班都无一例外地要去聚餐,但我、何纪还有施可卿只打算三个人简单聚聚。
施可卿问我心里有底没,我点头。
她笑了,少女明媚的一双眼乖巧地弯起来,风吹起她的发丝,平时高高束起的马尾此刻被散在肩头。
她说,真好啊江渝夏。
大家的梦好像都开始发芽。
我们喝了很多酒,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夜色占有了整片天空,我们的青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在这个夏天画上了句号。
何纪已有了醉意,我和施可卿头脑尚算清明,分别的时候何纪遥遥一挥手,大声喊:“再见!”
施可卿也大声回喊:“再也不见!”喊完就笑了,笑声比平时大得多,银铃似的在街头叮当作响。
“你丫的!”何纪站在那头也笑,“真见不着我了你俩得哭!”
我从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但我从来没醉过,至少在见到晏朝雨之前我是那样认为的。
看见他,脑子总是晕乎。
我今晚其实应该回家。
我和晏朝雨都心照不宣,他来接我的时候我很想像贪玩的小孩一样耍赖,干脆说不要回家了。
不知道是我的表情太明显,还是晏朝雨真的会读心术,他说,我送你回家。
在我沉默的间隙,他伸手安抚性地揉了揉我的后脑勺:“宝贝儿,舍不得我了是不是?”
他明明可以把我带回家锁起来,放在他目光可及之处,就算他解开锁,我也不会逃跑,是不废陷阱的猎物。
可他从不这样做。
“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盯着我缓缓吐字,眼睛里温柔地藏着一片湖,“所以今晚我先送你回去,好吗?”
我怎么能说得出“不好”呢。
就算是为了这个眼神,我也要做一个听话的小孩。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对我有所束缚从而使我丢弃掉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但他不知道的是,遇见他之前,我只会浪费时间。
如果浪费时间是一种罪,那么我会把牢底坐穿。
施可卿曾说过浪费时间最快乐。
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浪费,所以她羡慕我。
之前的我或许会同意这个说法,但现在的我会觉得不够严谨。
——其实两个人一起浪费时间才是绝顶的快乐。
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意义,肌肤磨蹭着肌肤,说上一整天的话,在标点符号上缠绵,然后掉进时间的缝隙里接上一个永无止境的吻。
第36章
成绩出来的那天,周玉莹还在厨房切菜,我看着电脑上醒目的三个数字,叫了一声妈。
成绩出来了,我说。
她急忙擦干手跑出来,多少分啊?
我指了指屏幕,看见她一边欣慰地笑一边眼眶泛了红。
我报了西城交大,选择了之前一直看好的专业,打电话告诉晏朝雨的时候他却一点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我能考上一样。
“渝夏很棒。”晏朝雨在电话里轻声说,“其实不那么棒也没关系。”
“我都一样爱你。”
我捂着嘴蹲下来,炙热的剖白穿过话筒烫到了我的耳朵。
生平第一次,在组织语言上犯了难。
我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说,别说了。
我很难承认因为他的话,我的鼻子开始泛酸了。
可是他怕我没听到似的,又笑着重复:“宝贝儿,我说我爱你。”
我忍着那该死的眼泪,总觉得鼻子被堵住了,话也说不好,怕他察觉,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
从来没有人这样真诚又热烈地对我说过。
至少曾经的我固执地认为就算把脑子剖开,一帧一帧地查看我的记忆,也找不到自己被爱的证明。
我一直行走在自己的世界里,目不斜视,也不抬头看着前方,我习惯了低着头,习惯了一个人走路,不被任何人注意。
走在黑夜里,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抬起了我的下巴,而我看到了光。
我原谅自己的失态,相信我,任何一个人要是被五百万的大奖砸中大概会比我更失态,而我得到的比五百万要惊喜太多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在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消息,何纪和施可卿考出了本地,这个夏天之后就要去其他地方了,何纪问我有没有觉得孤独寂寞冷,我笑着说我快要寂寞死了,施可卿给何纪泼冷水:“你不在他可要清静多了。”
何纪很不同意,向我求证,我笑而不语。
高考结束后我便迎来了一个冗长且没有作业的暑假,我看着繁星铺陈的天空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走神,想起晏朝雨之前问我有没有看过海,我摇头说没有,他弯起眼笑得很荡漾。
那我带你去看。
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两天前他却告诉我自己已经订好了机票,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乌岛。
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
周玉莹很高兴我和朋友一起去旅游,帮我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又问我有哪些同学。
“就一个,你认识的。”
我见她手上动作顿了顿:“是小晏吗?”
我点点头。
我和晏朝雨走了之后,柚子无人照顾,晏朝雨说他把柚子寄养在了齐茗那里,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让我看。
我一眼就认出齐茗是上次来给晏朝雨送伞的人,不过此刻被柚子闹得形象大损,头发凌乱,光着上半身显然是正打算换衣服,黑色的裤子上全是白色的猫毛。
“晏朝雨,你特么赶紧把你家祖宗接回去!”柚子的脸怼上镜头,齐茗被它挡住,只能听见他暴躁的声音:“我家都快给它折腾没了!”
“啊,信号不好,挂了。”晏朝雨拿着手机晃了两下,果断关掉了视频电话。
到达乌岛已经晚上十点,可我们睡意全无,我想去看看夜晚的海。
潮水声拍打在耳畔,晏朝雨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说:“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说完又朝我一笑:“我妈嫁给我爸之前就住在乌岛。”
他很少谈及家人,我也从来不问,今晚是他头一次提起来。
“可惜她嫁人以后,再也没回来看过乌岛的海。”他缓缓道,“这里真的很美。”
“那她现在呢?”我说,“现在没打算回来看看吗?”
“她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晏朝雨道,声音里并没有感伤,但他平静的样子反而让我难过起来。
他冲我笑:“干什么,宝贝儿,不用心疼我。”说着便吻了吻我的额角。
“我觉得她那样比较快乐。”晏朝雨说,“至少比活着快乐。”
他面容沉静,好像往事真的随风散去,把淬着悲伤的回忆当成糖果一样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
乌岛的海在夜晚看起来很宁静,我脱掉鞋子挽起裤腿,任海水来回抚摸我的脚趾,潮湿的沙被碾于足底,每一次抬脚都会粘上一些沙粒,于是东岸的沙被我带去了西岸旅行。
晏朝雨没脱鞋,因为那样他就得提两双鞋了。
沿着海岸线一直走,来自远方的光线非常慷慨地为我们照亮了路,尽管仍有些昏暗,但看清前路已经绰绰有余。
我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那一刻突然很希望海岸没有尽头,我能和他这样一直安稳地走下去。
晏朝雨说他没想过会和什么人一起再回到这里。
我想他在遇见我之前,一定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
可为什么是我?
最终还是问出口。
抬头望向他的时候连我都觉察到了自己的不确定,但他的眼神坚定又温柔。
“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个不太喜欢麻烦的人,尤其在男女关系上。我可能会和别人上床,但那个人从哪儿来,之后要做什么,我不关心。”他说。
“你知道么,渝夏,我的朋友都说你看起来很娇气,是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很像,”他突然笑了一下,“很像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我同意但又不太同意。”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在我这里拥有绝对的特权,可你从来不会对我无理取闹。”
他缓慢吐字,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准确地敲打着我的心,“你用不着和过去、现在或是未来的任何人比较,选择你不是我通过比较才得出来的结果。”
“是我自作主张地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