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才是他一直想问的。沈荣河舔了舔干裂的唇,心里没由来地一阵紧张。什么俘虏,什么枪毙…都去他妈的吧,他就是想听听这个男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方似乎被问住了,目光闪了几下,表情顿时有些晦暗不明。
列昂诺夫上校死了。
谁也没有想到,指挥室被炸的四分五裂,等到再看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块半米高的废墟,苏军的最高领导者被掩埋其中,而苏军也随着指挥室的倒塌而溃不成军。
……
“这不合规矩。”伊万中尉肥胖的脸皱作一团:“现在已经不流行沙皇那一套了,我们应该采取最快捷有效的方式,比如——枪决。”
他的话立马赢得了许多附和,就连阿斯塔耶夫也赞同道:“您不应该如此冒进的。您也知道,这里出现一点异常,他会…”
接触到少校的目光,阿斯塔耶夫被冻了个哆嗦,只得讪讪而止。
他知道少校想保沈荣河。可就算他是目前这支边防部队最大的头儿,维护一个俘虏也不是开玩笑的事。
更何况沈荣河此时正处于极其危险的位置。
和他一样的苏联俘虏在中国一个不剩的被杀了,如果沈荣河不得到相等的对待,那么这些俘虏的亲属会怎么想,上级又会怎么想…上下这么多双眼睛在他们屁股后面盯着,稍微处理不当,都有可能被打上叛国的标签。
所以,哪怕沈荣河是无辜的,为了安抚这些数量可观的观众,身为双方焦点的他也必须要死。
所幸的是,人们只关注他是否死了,而不关注他是怎么死的。对于少校来说,只要没有立即执行死刑,事情都有转寰的余地。
流放西伯利亚是延续了将近三百年的传统酷刑——不管是处理战俘、罪犯还是政治犯。之所以称为酷刑,是因为被称为“罪孽的袋子”的西伯利亚,犹如世界最原始的凋敝模样——野兽、酷寒、无边无际的黑夜。光是适应这里的环境就足够要了人半条命,更别提在没有物资和交通工具的情况下逃跑,可以说是天地为牢。
所以在人们的基本观念里,流放到此地,则意味着无法逃离,除非死亡。这么看来,结局也算符合外界的要求。
因此整个布局最大的疑点就在于,为什么要费如此周章去处理一个俘虏。
为了制造一个尽可能正当的理由,少校的目光锁定在哈巴罗夫斯克监狱的监狱长身上。这样一个体制之外的见证人显然很有说服力。如果对外界宣称与监狱长合作,将俘虏与重刑罪犯调来一起进行“流放”,倒不至于显得那么小题大做。
于是鱼龙混杂之中,就算途中有人借机“逃跑”了,在其他人眼里也是无异于自杀的行为,而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逃亡。负责承担“看守不严”的责任则由大家分摊,就算有人想要针对他们中的个别人也无可奈何。
可是…阿斯塔耶夫担忧地看向一脸冷峻的少校。且不说少校在顶风作案,警察和军人可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真正插手起来并不容易。就算他们共系克格勃庞大的集团之下,上面的关系一层层复杂得很,捋上去绝对免不了一趟浑水。
更别说任何交易都是有代价的,能在这样一个野蛮的军国混上名目的都绝非等闲之辈,这么一来,可是在同他们控制范围之外的势力交手。作为有求于人的一方,他们可得做好被大宰一顿的准备。
那个人的眼线可能还在暗中观察着,这边一点风吹草动,那边都能有所察觉,更别提少校这次要搞一个大名堂…
这不是相当于自己往泥坑里跳吗?阿斯塔耶夫越想头越疼。
为了个俘虏,值得吗?
安德里安挪了挪嘴唇。他想说自己没有骗他,也没有因为他是俘虏就生起玩弄的心思。他从始至终就把他放在相等的地位去看待,更别提在内心深处对他抱有更热烈的感情。一缕月光照进深渊时,他抓不住,只能守着它。
可话好像都梗塞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希望你好。”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一定要好。”
他想,在他狼狈不堪、断港绝潢的时候,如果能看见他身后的沈荣河被保护得一尘不染、完好无损。
他可以做任何事。
第16章
载人卡车的空间不算小,但十五个人挤在一起确实显得有些狭小,封闭的车厢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还好两侧的铁板上有透光的塑料布,使得货厢不那么压抑。
坐在沈荣河左边的大汉身材高大,从眉骨到眼睑有条粗犷的疤,整张脸都带上了煞气。
对面的男人则面容枯槁,头发像一把蓬乱的稻草,身形瘦弱,看起来像是常年吸食毒品而致。
沈荣河将车上的每个人都观察了个遍,他坐在最里侧,没人发现他的小动作。这些凶徒的外表倒是符合他们的身份——要不凶神恶煞,要不萎靡不振,面相不善,一看便不是什么良民。
只是车上的人大部分都在闭目养神,像是被拔掉了利齿的老虎一样安顺,手铐随着车的颠簸而发出细小的响声。沈荣河暗想,这狱中的改造生活一定很残酷了,连老虎都变成了小猫。
车轮碾过雪地的吱吱声和狂啸的风声透过密不透风的车板传进来,他们从天亮就开始赶路,到现在已经开了半天的车。这里太阳下山早,天已经变得半黑。
司机和副驾驶座的负责人取来面包和水分给车厢里的犯人。沈荣河得到了一块黑不溜秋的面包,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大口咀嚼起来。
嘴里传来一股发酸的味道,可是就算是这么个食物也聊胜于无,他得保证体力充足,为今晚的行动做准备。
耳边很快响起其他人急切的吞咽声,夹杂着口水的呲溜声,只有这时候,沈荣河才觉得身边围绕着一排豺狼。
透过塑料布,他看了看头顶那片黑黝黝的天空。天黑了,他该开始行动了。
“咚咚咚。”沈荣河敲了敲连接驾驶室的车板,另一边的人有所察觉,下了车来查看情况。
“我想上厕所。”沈荣河知道他们听不懂,扶着肚子作出一幅忍耐的模样,负责人看懂了他的意思,骂骂咧咧地给他指了一块隐蔽的林子让他自己去。
沈荣河点了点头,从车厢跳下来。
刚落到地面,他就打了个寒颤。这里是真的很冷,大片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每一步都像在走在棉花上,鞋直直扎入雪面,留下很深的脚印。
沈荣河一路小跑去了那块地方。确认对方看不见自己之后,他先用少校给他的钥匙摘了自己的镣铐,随后开始观察这里的地形位置。
成片墨绿色的针叶林,很好地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若沿着这森林一直走,恐怕没人会发现他去了哪。
可安德里安告诉他不要走森林,一定要去空地等他。这里的森林有无数种路线,而空地只有一条。
突然,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沈荣河以为是那个管理人在喊自己,于是没作声,计划着他该如何避开他们。
可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载人卡车的方向静悄悄的,不再有一丝动静。
沈荣河心怀疑虑,然而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他便浑身僵硬,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黑暗中,有一排簇动的物体包围了那辆卡车,不断向中心围拢着。
是狼。
狼的数量在七八匹左右,都是体型健硕的公狼。皮毛雪白发亮,眼里的凶光像幽火一样闪烁着。他们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摆出一副向下俯冲的架势。
头狼龇了龇锋利的尖牙,仰起脖子,向天空长长嚎叫一声,其他几只狼也接连呼应着,冗长尖利的狼嚎声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这时,久久没有动静的卡车轰隆隆响了起来,发动机被启动了。车窗同时被降下,一杆泛着冷光的枪冒出头来,人类先发动了攻击。
可狼群也看准了机会,直接扑上那车窗伸长了脖子撕咬,牙齿、爪子在铁皮上抓挠,发出尖利的抓挠声,与粗重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狼随着枪声倒下几只,车也开动了。而剩下狼用自己的头顶更加疯狂的撞击着玻璃。
只听“咔嚓”一声,玻璃在猛烈的撞击下变得粉碎,几只狼立刻扑上了驾驶室里的两个人,负责人还想用枪射杀,可胳膊刚一抬起就被咬住,他尖叫着挣扎,唯一一把保命的武器也掉到了车下。很快几匹狼一哄而上,把惨叫着的人迅速分食掉了。被咬住的司机痛的撒开了方向盘,卡车瞬间偏离轨道,向密林深处扎去。
观看完全程的沈荣河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现在手里唯一有一点杀伤力武器的就是一副铁铐,然而用它对付狼根本是无稽之谈。他也不能一直躲在这块森林,经历了刚刚那场嚎叫,势必会有更多的狼靠近此地,这时候待在森林就太危险了。他该怎么办?
可这时候,他发现容不了他想那么多了。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