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悔恨又难以名状地喜悦,他把那只镶钻的小鸟吊坠捻起来握在手心里,将自己的体温传达至它身上,仿佛这样就能温暖它在那个雨夜被抛出窗外、坠落在黑夜中的冰冷躯体。
放轻动作把小鸟放回去,顾从燃拿上许沉河的手机和证件,锁好门踩着一个个未干的鞋印又奔下楼。
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顾从燃在飘浮着叶香味的公路上加速行驶,沿原路返回医院。找到外科科室没寻见人,问过路后他冲向住院部,一间间病房看过去寻见对应房号,他才按捺住狂蹦的心,装模作样在门上敲了敲。
他的动作仅旨在礼貌提醒里头的人有人要进,继而轻手轻脚推开门,一进去便和靠在床头的许沉河对上了视线。
相比几个小时前,许沉河现在的精神状态要好得多,就是一身宽松的褪色病号服和包扎了白色绷带的腿和手臂使人显出几分憔悴。
四人病房里只住进了许沉河一个,四壁纯白的空间和雨后的夏夜一样透着让人不舒服的凄冷。受过惊吓的许沉河唇色略浅,被唐随一勺勺地喂着热粥,撞见进门的顾从燃,他突然别扭地跟唐随说饱了。
“等下可别喊饿。”唐随就着许沉河含过的勺子把剩余的粥舀着喝完了,看得站在门边的顾从燃沉了脸。
把塑料碗勺扔进塑料袋,唐随拎起袋子起身:“我到外面扔个垃圾,你们慢聊。”
“唐随——”许沉河慌忙喊住他,后者冲他抛了个眼色:“有什么事喊我进来,不过我料想这位哥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唐随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门锁咔哒咬合,顾从燃立在原地没迈步子,盯着目光偏向窗外的许沉河发问:“你很怕我?”
许沉河不吭声,但压在被面上的手将被单攥出几道小小的褶皱。
顾从燃也仿佛被捏紧了心,在发现那只小鸟仍被许沉河妥善保护时的欣喜心情于此刻缓慢地落回原地。他以为许沉河对他们的感情还存有一份念想,面对对方近似厌恶的态度才大悟一切可能只是自己的臆想。
毕竟经历多次失望后,许沉河在最需要陪伴时再不会由心而生地喊出他的名字。
带走那只小鸟的初衷也大概只是不想让自己察觉他是怎样卑微地把小鸟捡回来。
从赶来的路上,到进门之前,顾从燃积攒在心底的一堆想要对许沉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问了两句最关心的:“身体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窗外并没吸引人的景色,许沉河收回视线的时候竟然露出丝念念不舍,然后这丁点儿神情在看向顾从燃前便从他眼里消失了:“关你什么事?”
顾从燃奔波多时的双腿险些站不住,他靠近些刚要拖病床旁的木椅坐下,抬眼瞟见许沉河小幅度缩起的腿,怕对方牵扯到伤,顾从燃又认命地退回原来的位置:“你告诉我情况,好让我放心。”
许沉河垂了垂眼,放在顾从燃身上的视线又撤走了:“在我离开你的那一刻起,你不是早就该放心了吗?”
第87章 还跟我装懵懂呢!
病房里不会挂时钟,毕竟没有哪个病人愿意在病床上躺着时面对这一物什。
但顾从燃恍惚能听见秒针滴答,在许沉河每一次躲避他眼神的时候,在自己掏出真心许沉河却不再需要的时候,他都感觉到牵连两人的那根线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临近崩断。
良久他才意识到这渐慢的滴答声不是时钟的声音,而是许沉河挂着的那瓶针水快空了。顾从燃按铃唤来护士收针,待处理完,他拖过椅子在靠墙边坐下,和许沉河保持着一米开外的距离:“如果我放心你,我不会游走十多个城市去找你。”
十多个城市。
许沉河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嚼了又嚼。
他该问问顾从燃走了多少公里路,寻了多少人是否知道他的下落,在这期间想起他会不会后悔或难过。可当他想到他们那么多次矛盾之后顾从燃哄他的手段,他就退缩了,一旦问出口只能代表他想两人再发生联系而已。
“所以你现在找到我了,看到我有工作有朋友,不愁吃不愁住,你总该放心了。”许沉河松开按住针口的手,伸手想拿水杯,里面却是空的。
“我帮你。”顾从燃迅速起身抽走了杯子,到饮水机旁给许沉河接了杯温水,再放到许沉河手里,“我是放心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们之间就这样算了。”
接水杯时许沉河碰到了顾从燃的手,似怕他反感,顾从燃缩得比他还快,但那半秒不到的触碰已让许沉河觉出了对方指尖的冰冷。
正诧异着,顾从燃把手揣口袋里,摸出许沉河的手机和身份证放床头柜上:“这些我给你带过来了,你家的东西我没乱翻,但是……”
话未完,许沉河猛地看向他:“你怎么进去的?!你……你懂不懂尊重我的隐私?”
误会来得突然,顾从燃的话尾被截住,总算尝到了有口难言的滋味:“……你都忘了?”
“忘什么了?忘了你爱跟踪我,企图再次破坏我的生活?”许沉河苍白的脸上浮现微怒的淡红,“顾从燃,你能不能别再打扰我?”
重逢后第一次被许沉河喊出自己的名字,顾从燃全无喜悦,这时更连辩驳能力都退化了。他能反驳什么,由始至终许沉河喊的就是唐随的名字,而自己的名字在许沉河看来就是糟蹋了对方过去的禁忌。
到头来他可以埋怨的只能是这样对待过许沉河的自己,他哪次给过许沉河机会?哪次不是用怨怒堵住对方的嘴?
“对不起。”顾从燃勾住口袋里的钥匙,“如果我真的打扰了你的生活,等你身体恢复后我就……”
他止住了口。
他舍不得,哪怕明白许沉河没有他会过得更安稳,他依旧下不了彻底退出对方生命的决定。
挽回的决心总大于放手,想到许沉河往后的生活没有他的存在,他就感觉万蚁噬骨般难受。
病房外走廊的楼梯口,唐随正歪在楼梯扶手上捧着手机打麻将,隔远瞥见顾从燃走来,他抓紧时间胡了这一把,退出游戏界面关掉手机:“脸色真差,被赶出来了吧?”
顾从燃懒得分析唐随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嘴欠,他抄着兜,眼睛望向别处:“他伤到哪了?”
唐随甩着手机反问:“进去几分钟,你什么都没问到?”
“……我问主治医生去。”顾从燃作势要走,唐随按住他肩膀:“别啊兄弟。”
站直身子,唐随拆了颗糖果扔嘴里,悠游自在的举止和顾从燃的严肃冷淡形成鲜明对比:“手肘和膝盖轻度擦伤,踝关节脱位但已经做过麻醉手法复位,总之多谢你及时出现,情况还不算太差。”
顾从燃点点头,抄在兜里的手掏出串钥匙抛向对方,被唐随灵巧接住。
“这啥?”唐随问。
“钥匙,”顾从燃说,“我把许沉河家的门锁踹坏了,刚才给换了新的,麻烦你帮我把钥匙转交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让你帮忙不是意味着我原因把他让给你,而是因为他信任你把你当朋友。”
唐随在走廊上等到糖化了才回病房,正要下床上洗手间的许沉河被他一把搀住:“小心点。”
“扔个垃圾怎么去那么久?”许沉河说笑,“是不是帮保洁人员把走廊的地给拖了?”
“是啊,还顺便跟你那顾先生聊了会儿,”唐随把许沉河扶进卫生间就在门外止步了,“你别说,他可真有意思。”
许沉河没回话,一方宁静中响起淅沥的水声,足有七八秒都没停。
“你这是喝了多少水?”唐随问。
许沉河羞耻:“这不是输液过后的正常情况么,一直憋着就等你回来扶我。”
“那你怎么不让他扶?”听到衣物摩擦声,唐随等许沉河洗净手又把人扶回去。
靠到床上,许沉河扯起被子:“不指望他。”
看许沉河的面容露出几许倦意,唐随不跟他多唠嗑了,摸出口袋的钥匙放柜面上:“这是他给你配置的新钥匙,出院别忘了带走。”
许沉河怔然:“哪的钥匙?”
“还跟我装懵懂呢!”唐随帮许沉河把床摇下来,“他闯屋里把你带出来前将你家门锁踹坏了,总得换个新的不是?”
脑子的运作像是一下子被锈住了,某部分缺失的记忆出现了紊乱,许沉河手肘支床撑起身,不小心弄到了擦伤,他吃痛跌了回去,却顾不上纱布内的伤口有否渗血:“不是你带我出来的吗?”
唐随也愣了:“先说好,不是我的功我不领啊,把你背下楼的是他,送你去医院的也是他,我是后来才赶到的。”
误会别人的不安在许沉河心底扩大,他基于自己被伤害过的经历而错误定义了顾从燃,那他本质上跟那时候误解自己的顾从燃有何区别?
他们用同样的方式在彼此的心尖上划刀,站在对方立场上的时间却未曾重合过。
住院的几天,常常是在许沉河未醒之前,顾从燃就早早买了早点到医院备在床头柜上,接替陪完床上班去的唐随。有过许沉河不喜欢被他触碰的前车之鉴,他便买了助步器让对方扶着走,其余时间就到走廊外的长椅上捧着笔电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