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回庭在原地站着,许沉河被陈阿姨拽到了边上:“画画,你家人……找着没?”
许沉河等的便是这句问话。
他知道对方不会撂着这问题不说,江画毕生的心愿就是这个,作为看着江画长大的陈阿姨肯定比谁都关心。
“没信儿,”许沉河抠着手心,是为难的姿态,“他们可能压根认不出我……三十年了,我在他们心里兴许只剩个模糊影像了。”
“我说你可真是,哪有父母把亲生孩儿给忘了呀?”陈阿姨拍拍许沉河肩膀,“得空你回趟老家,有缘分或许能遇上呢?”
许沉河心一揪:“婆婆有没有跟你提过我老家在哪?”
“瞧你这记性,忘啦?”陈阿姨不疑有他,“婆婆把你带回来前去过庆水县探亲,我跟你提过一嘴,你那时候小,大概没记在心上。”
许沉河呼吸一滞:“庆水县……”
是庆水县。
雨后阳光正好,祝回庭驾车驶出大院,许沉河拧着身子看那片老旧的筒子楼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些个贴着广告长满苔藓的墙、横七竖八乱放的生修单车、面包车前盖上晒太阳的猫……都远去了。
“舍不得?”祝回庭问,“才待过个把小时。”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许沉河坐正身子,“其实我很喜欢这种市井生活,很多乐趣都是上流社会的人体验不来的。”
“很有研究啊,榕憬镇也这样?”
“略有不同,”许沉河拉下遮阳板,“地形原因,榕憬镇地广人稀,建筑大多为平房或层数比较少的居民楼,很少有这种人挤人的筒子楼。”
祝回庭受不了:“你是不是还保留当教师时的职业病啊,说这话跟上地理课似的,我高一那会地理全班倒数,听地理课能睡着。”
“我又不教地理。”许沉河反驳。
“顾从燃那厮不是总不正经么,你多在他面前讲讲课,他就不惹你了。”祝回庭支招。
许沉河心道可瞎掰吧,那人只会抱着他喊老师,再来场恶趣味的性/事,从来就不存在正经一说,估计炫燃公司上下,老总对外营造的酷帅人设最没人敢怀疑。
车子驶出蜿蜒曲折的小道,滑入宽敞的大路,祝回庭开得轻松了些,行车中跟许沉河聊起正题:“怎样,那事确定了么?”
“基本确定了,”从大院出来到现在,许沉河的心情才算平稳下来,“我和他老家都在庆水县,如果他不是我哥那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要百分百确认的话……”
他顿住了,不想再说下去。
祝回庭猜到了:“除非问你家人?”
“嗯。”许沉河答道。
后半段的路程,两人没再说过话,祝回庭想给时间许沉河考虑,他清楚对方,既然想到这个层面,就必然给自己一个做的理由。
傍晚来临,车抵达浮金苑外,许沉河捏着瓶子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确定自己此刻的脑子是清醒的。
“祝哥,你觉得当时我赌气离开,我爸妈有没有找过我?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夜景灯光落入许沉河眼里,他的眼神却是迷茫的。
“你想要一个合心意的答案,还是中肯的评价?”祝回庭问。
“后吧。”许沉河很现实。
“说实话光从你对童年的描述里,我先入为主把你父母归到印象不太好的那类人,哪怕他们是不想你被拐走,也不该用这样的方法遏制事情的发生,到头来只会物极必反。至于他们有没有找过你,会不会想你,估摸着也是后悔当时没把你关严,而不是想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会回家。”祝回庭分析一大通,看向身边不吱声的人,“我很啰嗦?”
“我在认真听!”许沉河夸道,“祝哥,你当个思政老师还差不多。”
“拒绝,”祝回庭摇了下手指头,“我文科差。”
许沉河笑完平静下来,说:“我决定了。”
“要回去?”祝回庭问。
许沉河点头:“如果江画真的是我哥,那我这个决定就当是圆了他的心愿。”
“用哪个身份?”祝回庭关心的是这点。
许沉河其实想用江画的身份,但受太多因素限制,一是他不知江画的本名,二是他只想替江画见父母一面,不想再由于失散多年最终找回家人而与他们牵扯更多后续。
他向祝回庭表达自己的想法,对方认同:“到时我陪你去吧,以免有什么不可抗力没人照应你。”
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许沉河倒在沙发上不想做饭,索性摸了手机出来点外卖。点完放下手机,他闭上眼睛想好好梳理心里的杂事,没成想思绪越飘越远,最后竟睡了过去。
手机隔着衣服在肚皮上振动时,他第一反应是这外卖怎么那么快,看也没看接通,他端着慵懒的嗓音朝对方说:“大哥你稍等,我这就来。”
顾从燃在那边怔住:“你喊谁大哥?”
电话另一端沉默数秒,然后通话被迫终止。
顾从燃再打回去:“许沉河,你挂什么电话呢?”
“那你摔什么礼物呢?”许沉河那股慵懒劲消失了,换上一副冷淡的口吻。
一只相同款式的波斯蓝丝绒盒被顾从燃握在手中,他坐在车厢里,看着夜色下被月光笼罩的浮金苑,问:“你在家吗?”
许沉河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在。”
“那我上你家等你,”顾从燃推开车门,“我有东西想给你。”
许沉河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了:“顾从燃,你能不能别这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犯个错就买个礼物哄一哄,我的学生都不屑于这种认错方式。”
电话那边没了回答,只剩汽车呼啸而过时夹带的几声急促的鸣笛。许沉河心硬不过三秒,说完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你过来吧,我在家。”
外卖是和顾从燃同时到的,许沉河的笑脸在送走别人后就成了冷脸,他拎着盒饭拉开餐桌旁的椅子,自顾自地吃饭。
“你今天上哪去了?”顾从燃问。
许沉河熟练地扯谎:“一日游,散心。”
“和谁?”顾从燃紧接着问。
“祝哥。”许沉河搬出祝回庭挡箭。
顾从燃放心了点,不吵着对方吃饭了。
桌上放着今天早上被顾从燃落下的丝绒盒,搁在爵士白的桌板上显得格外惹眼。顾从燃的手刚摸上去,许沉河手快地按上去:“干什么?”
手底下的丝绒盒被抽走,随后手心里多了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是顾从燃从兜里掏出来的:“我拿这个跟你换。”
许沉河刚把盒子推开,顾从燃又塞了回去:“你打开看看。”
一推一让间,顾从燃干脆帮他打开盒子,挖出嵌在海绵中央的月长石塞到许沉河手里:“我跑遍市里的店铺了,没找着合意的水晶,能不能用这个来代替?”
冰凉的月长石躺在手心,中央是幽蓝的光晕,想也知道比一块廉价的人工水晶不知昂贵了多少倍。早上被许沉河刻意抛在脑后的画面又蹦了出来,他忍无可忍,扬手把浑圆的月长石往地上一扔,对上顾从燃那双写满错愕的眼睛。
“你——”顾从燃刚出口,便被许沉河截住。
“有什么问题吗?”许沉河扬起下巴。
第58章 我们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该结束了
月长石在橡木地板上有弹跳力地蹦了几下,撞上墙根后静静地躺在地面。
许沉河双眼中的神情像那块月长石般幽冷,他是想通了,放弃了,趁着感情没到要死要活非对方不可的地步,他强迫自己醒悟过来。
顾从燃第一次被许沉河决绝的表情惊到,平时许沉河生气的时候冷个脸也就过去了,今天这动作颠覆了顾从燃对许沉河脾气底线的认知。
“我想弥补。”顾从燃把手里的空盒子放桌上。这种净度极高的月长石在市面上很难见到,他托母亲联系了有名声的珠宝收藏家才高价收回来,许沉河这一摔,若是在月长石上面留下半条划痕,对它原来的价值都大大削减。
然而那花出去的十几万对顾从燃来说都不算什么,毕竟今天早上自己一时的冲动也许已导致许沉河不会再为了他费心思打磨一只独一无二的水晶鲸鱼。
椅子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许沉河离开座位把落在墙根下的月长石捡回来,重新嵌入盒子里的海绵中:“我们根本不在同一个思维里运转。”
扣上盒盖,他把盒子塞回顾从燃兜里:“你想的永远是用一个东西代替另一个失去的东西,我想的是它们各自珍贵无可替代。当一件东西成为了代替品,它就丢失了它原本的价值,物件是,人也是。”
“我没说过你不重要。”顾从燃辩解。
许沉河收拾好没吃完的盒饭:“你对号入座了证明你原本就产生了那样的念头。”
他抱着盒饭钻入卧室,抬脚勾上了门:“对不起,今天心情很差,让我自个儿呆着吧。”
锁好门,许沉河卧在电脑桌前把饭吃完。室内一股散不开的饭菜味儿,他开了窗透风,顺便靠在飘窗上让夜里的冷风吹清醒自己的脑子。
对于自己的父母,他始终抱有畏惧心理,即便他成人了,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在他们面前仍是无法抵抗对童年时受过非理性手段的恐慌。